刘老汉拍着手，把我拉进屋子。
屋子里昏暗无比，除了土炕，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就没有别的了。
刘老汉让我坐在床上问道：“你不是那天的那个小子么？怎么又来了？”
我连忙把背包摘下来，从里边拿出两条烟盒，两瓶酒，还有一些熟食，烧鸡，烤鸭，肘子，花生米什么的。
然后说道：“上次的事，多亏您出手帮忙，不然出了事，我是担不起啊！”
刘老汉挥挥手，说小意思。
随后，看着我拿来的东西，眼馋不止。
我识趣的将烟撕开，抽出一根递给他。
他摇摇头，抽出两只烟，把烟纸撕开，把烟丝都取出来，放进他的烟袋锅中，点燃。
我又把吃食都打开，想找个杯子，却发现他家居然连一个杯子都找不到。
这时候，刘老汉吸完了一锅烟，看我翻找杯子便说道：“你小子倒知恩图报，哈哈，来来，别找杯子了，陪我喝！”
我给刘老汉打开酒，拿出他吃饭的碗，给他倒了一碗。
我说我开车不能喝酒，他也不劝，一口酒一口菜的畅饮起来。
期间我问道，那天他用了什么招，能把那么多的蛇给赶走。
刘老汉开始还闭口不言，不过喝了一碗酒后，开始絮叨起来。
……
很早以前，这个村不知道什么原因，忽然闹起蛇灾来，几乎遍地是蛇。
也幸好，基本上是没有毒的蛇，但是也够吓人的。
往往走在路上，一条蛇窜了出去，去鸡窝捡鸡蛋，一条蛇那正在张大嘴巴吞咽着鸡蛋，甚至房梁上，厕所里，都是蛇，人们苦不堪言。
本地没有食蛇的传统，人们也很少打死蛇，所以躲也不是，杀也不是。
就在这时，来个外乡人，那人对村里人说，自己能帮助他们驱蛇。
但是有个前提就是驱蛇后，他要住在这个村，村里人要供奉蛇仙，直至百年。
村里人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让外乡人试试。
那一日，外乡人难得的换了身干净衣服，将鸡鸭鹅等贡品摆上，又点燃香烛。
随即，对前来的村民说道，一会他会将村里的蛇聚集，然后将蛇各归其位，不管怎样，人们都不要慌乱。
说罢，嘴里念念有词。
不一会，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出现了，只见一条条扭动着身体的蛇，从各家各户爬了出来，汇集到此。
密密麻麻的，让人看到头皮发麻，心惊胆战。
幸好外乡人提前告知了，众人才能止住惊恐。
约摸过了个把小时，外乡人见蛇聚集的差不多了，便抓起一只鸡，向蛇群一扔念道：“山中蛇，请归山！”
只见，一群花里胡哨的蛇，在一条足有三四米长蛇的带领下，咬起鸡，就向山上爬去。
随后，外乡人又说道：“田间蛇，请回田，田间鼠蚁任你捉。”
说完，又是一只鸡扔进蛇群。
一条青绿色的蛇，带领蛇群离去。
随后，外乡人又是将不同的蛇群驱散，最终留下的，都是比较短小的几种蛇。
外乡人最后说道：“余下蛇，归各户，只捉鼠来莫吃鸡！”
随着蛇群的散去，终于归于平静，人们此时才敢动弹。
几个年长者，仗着胆子问外乡人，是不是以后村里的蛇，就没有了？
外乡人说，留下几条，但是只会吃老鼠，不是叼鸡的。
但是鸡蛋嘛，估计会吃的，不过不会吓人。
村里人将信将疑，但是看到外乡人神乎其技的招蛇驱蛇，又怎能不信。
过了几日，果然，村内极少再见到蛇。
于是，村里人集资，帮助外乡人在村外不远处，盖了三间瓦房，又给磊好院墙，每逢初一、十五都会祭拜蛇仙。
对外乡人也是尊敬有加，外乡人就此住下。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当出那代人都老了，新一代在改革开放的影响下，又成长起来。
对于神鬼之说，早已不信，每逢初一十五的祭拜也早没有了。
外乡人倒也不气，没事村里转悠下，房后的几亩薄田，倒也够糊口。
村里人早已将他忘却。
说道此处，刘老汉早已睡眼惺忪，一扭身，倒在炕上睡去。
不知道是不是喝酒的原因，他满头大汗，睡梦中用手扯了扯衣服，撤不掉。
随后嘴里开始嘟囔，我也不知道他嘟囔个啥。
不一会，从门外，游走进来两条胳膊粗细的青蛇。
我吓得蹦了起来，蛇游走着，直接爬上了炕。
我刚想叫醒刘老汉，却见蛇依偎在刘老汉身边。
刘老汉翻个身，抱着蛇呼呼大睡，看样子很是惬意。
我不禁擦擦头上的冷汗，原来，这刘老汉是在拿蛇来乘凉。
看着熟睡的刘老汉，我走出院子，开始在村里走动。
此时阳光正足，村里人都回家休息，也只有一些老人还坐在树荫下，微闭着眼。
我走过去，他们睁开眼，看我也只是笑笑。
我靠近他们坐下，递上烟，问起刘老汉的事。
他们想了许久，像是在打开那尘封许久的记忆，记忆是断断续续的。
正如刘老汉所讲，刘老汉就是那个外乡人。
那一次，帮助村里人驱蛇后，便在本村住下，与村民相安无事。
刘老汉喜欢开玩笑，爱讲故事，但是就是不修边幅，邋里邋遢。
所以，村里人既谈不上讨厌，也谈不上喜欢，也只有老一辈人，还记得他为村里做的事，时不时会送给他些吃食。
至于新一代人，都记得这只是个邋遢的老头。
但谁还记得他对村子有恩？
就算长辈说起驱蛇的事，都只当做一个故事来听。
我回过头，又望了望刘老汉的家，这也许是最后的异人了吧。
想了想，便离开了村子。
我想，刘老汉的人生，也会像普通人那样，淹没在时间的长河中吧。
但是后来，却并非如此。
……
那是在一个多月后的一天。
我因一些事，来到孤村，远远的就能看见，一群人抬着一些纸活，这是在发丧。
村里死人了。
等近了看见很奇怪，因为发丧的队伍都是老人，而且没人戴孝，只是些纸做的牛马之类的。
我想，死的人没有下一代么？
不过等走近了一看，大吃了一惊，一个岁数看起来比较年轻的老头，抱着一个相框，相片上居然是刘老汉。
他怎么死了？
我无比的诧异，一个月前的刘老汉，能吃能睡，还好好的，怎么死了？
不过，既然和他也算有缘，我就跟着队伍送送刘老汉。
刘老汉的坟很小，或者说只是一个小土坑，没有墓碑，没有棺椁，只是一个看着轻巧无比的骨灰盒。
下完葬，往回走的时候，我看见那天和我聊天的老头，也就是抱着刘老汉像的人，就问起，刘老汉怎么死了。
那老头先是哀叹一声，随后讲了起来。
就在我离开没几天，忽然村里来了一群年轻人，叽叽喳喳的，引得村里人都出来看。
那群人打听刘老汉的住处，随后就赶了过去，村里人以为刘老汉惹事了，都过来看热闹。
那群人到了刘老汉的住处，见到刘老汉后，就让刘老汉表演引蛇驱蛇之术。
刘老汉只是装傻充愣说不会，那群人也没办法，只是赖在刘老汉家里不走。
刘老汉后来生气，将烟袋锅抡起来，挥舞着，将人群赶走。
但是不知怎么的，烟袋杆，忽然就那么断了，刘老汉愣在那里，像是静止了一样。
人群见状，转身欲离去。
忽然，刘老汉叫住了众人，他说，表演也行，但是得给钱。
那群年轻人一听，高兴的掏出厚厚的一打钞票。
刘老汉接过来，递给了村里一个关系较好的老头，说道：“帮我收着，我的后事，你帮我办，剩下的，都归你！”
说完，他走进里屋。
不一会，嘴里鼓鼓囊囊的，咀嚼什么就走出来。
招呼众人来到院子里，还嘱咐道，一会不管看见什么，都不要随意乱动。
他随手抄起院子的几只鸡，干净利落的折断鸡头，置于地上，随后开始念念有词。
那声音开始低沉如耳语，慢慢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
直到最后，人们几乎听不见声音了，却还能看见刘老汉抖动的嘴唇，之后，蛇来了。
大的小的，黄的绿的，黑色的如铁，白色的似雪，短的如筷子，长的五六米。
蛇挨蛇，蛇挤蛇，层层叠叠，密密麻麻。
除了年长的人，剩下的人，哪见过这个，都哀嚎起来，但是又不敢动。
那几个来的年轻人叫着，够了够了。
但是刘老汉依然不停。
忽然，一阵腥风刮过，众人闭眼、闭嘴。
等风停下，似乎世界都安静了，人群、蛇群都静悄悄的，因为一个怪物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是一条全长三米左右的蛇，不，那已经不是蛇了，头上有两只凸出来的棍型东西，更像是角。
颈子有白色的花纹，背上有蓝色的花纹，有四只脚，尾巴尖上有着坚硬的肉刺，眼睛上眉部份，有突起的肉块，在眼睛之间交叉。
此蛇一出，众蛇拜服。
此时，刘老汉停下来动作，双眼圆睁，怒目而视。
他大喝一声：“畜生，早知道你已成型，再容你些日子，定会祸害乡间，此次我就除了你！”
却见那蛇昂首上前，一副毫无惧色之意，它的头越抬越高，几乎将三分之二的身体都直立起来，俯视着刘老汉。
随即一张口，一团红雾喷向刘老汉。
红雾所过之处，众蛇瑟瑟发抖，瘫软倒地，却连一条蛇都不敢动。
刘老汉不知什么时候，将断掉的烟袋锅，拿在手里。
猛吸一口，随即也是一大口黄色浓烟，迎着红雾喷去，黄烟红雾纠缠互相消融，消失不见。
可是怪蛇又是连着两口红雾。
紧跟着，第三口却是一阵妖风，红雾飞快的冲向刘老汉
刘老汉只来得及喷出一口黄烟。
眼见红雾已到近前，刘老汉将烟袋锅猛地一抖，烟丝带着火花散出。
红雾碰见烟丝，如遇到克星般，立刻散去。
与此同时，刘老汉已经起身上前，手举半截烟袋杆。
那半截烟袋杆断裂处，呈劈裂状，似一把利刃一样，直刺怪蛇七寸之处。
怪蛇俯身躲开，尾巴平扫，正扫在刘老汉腿上。
刘老汉一个踉跄，不过顺势转到怪蛇侧面，又是斜斜的一刺。
怪蛇灵巧躲开，张嘴，向刘老汉腹部咬来。
刘老汉向后一躲，怎奈岁月不饶人，一下摔倒。
怪蛇再次昂首，得意洋洋的看着刘老汉，如同看死物一般。
刘老汉躺在地上，看着怪蛇，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充满嘲弄之意。
怪蛇大怒，身体后仰，一副攻击姿势，随后，如同闪电般，咬向刘老汉。
刘老汉强弩之末，被一口咬住肩膀，顿时，鲜血如注。
血流进怪蛇嘴里，更引得怪蛇凶性大发，将头左右摇摆起来。
刘老汉也被摇得如破布一样，血流的更多了。
但是，刘老汉却更加笑的张狂起来。
忽然，怪蛇僵住了，随后张开嘴，放下刘老汉，身体如同受到重大打击，在蛇群里翻滚起来。
刘老汉挣扎着站了起来，看着翻滚不定的怪蛇，找回烟袋锅，填上一锅烟丝，抽了几口。
随即，喷出一口长长的黄烟。
黄烟笼罩怪蛇，一会儿，怪蛇就停止了挣扎。
刘老汉一头栽倒在地，眼神迷离，黑色的血，顺着伤口流出，他努力望了望那三间瓦房，和瑟瑟发抖的众人。
不知道是不是在叹息，然后嘴里念念有词，蛇群分拨离开。
看着蛇群散开，早已快被吓死的人群终于动了，像四散的鸡群，消失了。
唯留下那些上了年纪的人，那个和刘老汉最要好的老者。
走上前，却只听见，刘老汉发出最后一句：“余下蛇，归各户，只捉鼠来莫吃鸡！”
刘老汉死了，连同那怪蛇，一起烧掉了。
怪蛇像是中了什么毒，全身肌肉都腐烂不堪，鳞片也几乎都掉光。
刘老汉也是，几乎成了一滩烂泥。
那名老者，用刘老汉给他的钱，帮刘老汉置办了丧事。
他说，刘老汉其实本可以置身事外，但是还是为了村子，他应该知道自己必死。
所以事先，肯定吃了驱蛇的毒药。
所以蛇喝了他的血，才会死去，这根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
他们又欠下刘老汉，一份永远也还不了的恩情。
至于村里其它的人，和那群年轻人，则避而不及。
我又来到刘老汉的住处。
一切依旧。
破烂的三间房子，倒塌的院墙，和那棵茂密的杏树。
杏已经被摘的差不多了，这棵杏有酸有甜，有大有小，刘老汉却一定是那个最大最甜的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