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了盗窃前科，我成了一个有道德缺陷的人。”
“在法庭上，他们用这件事攻击我。我所有的控诉，都变成了恶意敲诈，最后我的官司输了。”
“第二次开庭，傅荣摇身一变，成了教授的代理律师。我匆忙又找了一个律师，结果可想而知，我的官司又输了。”
“因为他帮教授打赢了官司，名声大噪，成为数一数二的名家律师。”
“而我因为那件事，脸面扫地，成为家族耻辱不说，身体还因为大出血，从此再也怀不上自己的孩子。”
“一次偶然间，我知道傅荣有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女儿，便趁着保姆遛弯的机会，偷偷把孩子抱走。”
“你以为他丢了孩子，却为什么不敢声张？因为那个孩子见不得光。”
“外人都说他们夫妻恩爱，其实他的一切，都要仰仗老丈人。妻子结婚多年无所出，他不敢提离婚，但又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便偷偷金屋藏娇，生下私生女。”
“结果，孩子丢了也不敢声张，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你以为我为什么费尽心机，养大仇人的孩子？因为我不甘心！”
“二十六年前的事情，对外人来讲，只是茶余饭后的便宜谈资，对我而言，却是刻骨铭心的锥心之痛。”
“你尝过二十多年，每天都夜不能寐的滋味吗？”
“这些年，我身处炼狱之中，时时刻刻都要忍受煎熬。”
“如果我不这么做，过往的一切，就只能被封存在永不见天日的尘埃里。”
“我只是想告诉世人，我不是满嘴谎话的小人，我只是一个被误解的受害者，我不想再让人戳着脊梁骨骂，这有什么错！”
“宣告的方式虽然无情，可是你们凭什么要求一个千疮百孔的人，还心存善念？”
“情这种东西，我早在二十六年前就没了。现在，我要办的事情都做好了，我死而无憾。”
“这条路我走的太长太长，我累了，想歇一歇了……”
月光透过窗户洒下稀薄的光亮，田桂芝慢慢闭上眼睛，嘴角露出一丝释然的笑。
接着，她的身体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向后仰去，嘴角流出一条浅浅的血丝。
很快，更多的红色，顺着嘴角流淌出来，聚成一条绵延不绝的血河。
“不好！”
高秋山很快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他用手拖住田桂芝慢慢向下滑落的身体，扭头扯着嗓门大喊道，“快！快叫大夫！”
……
田桂芝在审讯室服毒自尽。
幸好发现及时，经过医生抢救，虽然暂时脱离了危险，但还是昏迷不醒。
田丹在知道田桂芝承认杀人，并且服毒自尽之后，整个人崩溃大哭。
她双手死死钳住执法者的手臂，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不是的，是你们搞错了，她不会杀人的！她是为了帮我脱罪才这样说，她是为了救我！杀人的不是她，是我！是我！该死的人是我！”
她咆哮哭喊着，见人就说自己杀了人。
她还赤着脚，在房间里不停转圈，口中自言自语，不断用拳头敲打自己的脑袋，整个人仿佛疯魔了一般。
看守的狱警没办法，找来医生给她打了镇静剂，田丹这才慢慢昏睡过去。
一连几天，田丹不吃不喝。
傅荣曾来狱中看过她几次，并把身世告诉了她。
田丹的反应很平淡，她对傅荣的亲近，有一种天然的排斥。
只有说到田桂芝的时候，黯淡的眼神里，才能有一丝微弱的光亮。
更多的时候，她就呆呆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心如死灰，行若枯槁。
……
高秋山知道田丹也承认了杀人，有些意外。
古往今来杀人偿命，从来只有人把自己往外摘，还从来没遇到过抢着认罪的。
他起初觉得，‘二一六’是一场杀人嫁祸案件，他经过抽丝剥茧查明真相，本该沾沾自喜。
可现在冷静下来，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其一，田桂芝承认的太草率了。
被带到审讯室后，她完全没有抵抗，直接就承认了罪行。
而且那些所谓的证据，似乎发现的有些轻易。
田桂芝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
既然打定主意逃跑，就应该把证据销毁，完全没有让别人抓住把柄的道理。
其二，看田丹担心成狂的样子，田桂芝对她的好，应该并不是假装的。
即便知道了身世，即便知道了田桂芝长时间给她下毒，田丹对田桂芝的信任，依旧坚不可摧。
她不信田桂芝会害她，更不信田桂芝会杀人。
那么田丹在崩溃之下，说人是自己杀的，这里面有几分可信度？
田桂芝在审讯室说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度？
难道真如田丹所言，这是田桂芝为了让田丹脱罪设的一个局？
高秋山的拳头狠狠砸在桌子上，他马上给上级打报告，请求重新对证物进行鉴定。
三天之后，鉴定结果出来。
跟高秋山所想一样，这些证据确实有很大的漏洞。
给田丹下毒用的草乌，是田桂芝三个月前才刚刚购入。
本市唯一一家卖草乌的中药店，此前并没有她的销售记录。
而那本写满汹涌恨意的笔记本，是半年前才正式上架的新产品。
田桂芝用半年前才开售的笔记本，写了两年的日记，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高秋山将圆珠笔狠狠摔在桌子上，妈的，又上当了！
当田桂芝承认自己是凶手时，高秋山不是没有一丝怀疑。
可还是草率放过了。
除了破案心切，更有对人性的妄自揣测。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为了他人放弃自己的生命。
可是他错了，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有人愿意这么做。
田桂芝费尽心思做了一个局，把自己一步一步逼到悬崖边上，最后振臂一跳，心甘情愿地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甘愿粉身碎骨，只为保一个仇人女儿的平安。
高秋山懊恼不已，更震撼不已。
他不知该，是该震惊于母爱的博爱和伟大，还是人性的神秘与复杂。
他混沌迷惘了，甚至还有一丝无所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