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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袖手挽烽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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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时节草木不茂,那镖没入枝叶没了动静,很明显是被人接下了。

身边的几个人都凝了神探查动静,我听不到什么,也不必听,看顾绵绵的表情就知道方才那镖绝不是我从她手里抠出来的那种。

不由暗暗摇头,敢接顾绵绵的镖,实在是勇气可嘉,可惜用错了地方——

是敌人她绝不会手软,若是自家弟子让她面上无光,更不会留情。

于是场面只静谧了很短的时间,在红笙不动声色的站到我身前的时候,已经听到顾绵绵清冷的声音:"不赶紧滚过来,就在那边死吧。"

我此时反而一愣,很少见顾绵绵给这种警告,倒有种怒其不成的愤恨在里头。

果然那边树上很快有了细碎的声响,一个深色身影越过院墙落地,急急奔了过来,冲到跟前却是扑通一声跪在萧漓面前,苦着声音:"师父救命!"

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量初成,面色惨白一片,委屈惊慌。

这等明目张胆违背禁令的事被抓了现行,萧漓的面色远比顾绵绵难看,也就是碍着伤势沉重,一时没有怒斥责骂出什么,只阴沉着脸色不说话。

萧漓不说话,那毒发可等不了,很快少年的呼吸开始粗重,手指扭在一起直发抖。

那边顾绵绵看我,朝我递了个眼色。

我不由挑眉,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旁人自家师徒惩戒,按理谁都不该插手,况且她前一刻还得意于自己的毒障,此时竟是不打算追究要我张嘴救人?

这等反常勾起了我的兴趣,细一思量,这少年模样尚好,根基不差,有能力无声无息的偷看,接得下顾绵绵的镖,中了毒也还跪得笔挺——

恐怕,还不光是萧漓的徒弟。

忍不住笑笑,我道:"你接下的东西呢?还不还回去。"

那少年扭头看我,愣一下才意识到我是在给他搭台阶,立时顿悟般朝顾绵绵膝行两步,将手里握着的镖举至头顶,少顷颤巍巍的挤出一句:"弟子知错了。"

声音细微暗哑,如此便是撑不下去的迹象,顾绵绵也不啰嗦,接过来将手中早备下的粉末撒上去,抖亮一个火折子凑近,那镖上立时便是一团红色火焰轻轻飘起,她看也不看,伸手在少年颈侧飞快划了一道血口,趁那团火焰尚未飘离,以沾了血的镖去将其打散,回身对准那道血口重又划过,这才收了手。

顾绵绵手下分寸极佳,少年颈侧除了一道浅伤,一滴血都不见流下,他闷咳几声,呕出一口血,气息已然开始平顺。

如此繁复的解毒方法,连我都是第一次见,想起多年前顾绵绵跟我说过的话,我的毒,怎么可能无药可解,但看我乐不乐意费力气了。

当然,也是那少年懂得自保,否则见血封喉的毒真见了血,搁谁也是个死。

到这个份上,谁都看得出来顾绵绵对这小徒的疼惜,萧漓也不便再当众追究,喝道:"还不出去!"

少年乖顺的点头称是,给顾绵绵磕了头:"谢堂主。"又转过身冲我磕头:"谢谢姐姐。"

顾绵绵听了嗤嗔一声:"你倒懂得占便宜。"

我对这个称谓倒不觉得什么,原本我与他们几个便差着年纪,也非一门所出,无需从师徒那边计算辈分,淡然点头作罢。

见状顾绵绵笑了,对那少年道:"看,她果然把你忘了。"

随后冲我道:"你不记得这孩子了?当年可是你领进门的!"

我愣一愣,想起四年前我来金陵的时候,那个非要进逆水不可的少年,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记得自己当时曾说,看你叫我一声姐姐的份上,帮你争一个例外。

再去端详,却已经记不清他当年的模样,只得笑笑:"原来是你。"

少年面上不掩激动:"姐姐几年不见,依旧当年。"

"你如今能跟在萧漓身边,很好,"我淡淡点头,望一眼不以为然的顾绵绵和依然沉怒的萧漓,道,"去吧。"

失望浮上来,少年不敢多说,低头离去。

顾绵绵轻哼一声:"亏人家这几年对你念念不忘。"

我瞪她一眼,谴责她用了这样一个暧昧的词,她则兀自笑得妖艳。

不过,我很快就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念念不忘。

.

两日后,距离十日的期限只剩最后一日,清晨红笙告诉我,该回了。

她说得简练,没有解释原因,但我明白,这是景熠的意思,他不希望我在第二天的比试中露面。

我寻了顾绵绵道别,同样没有解释原因。

也许是明白这一别不止经年,她默默的听了我的来意,什么都没说,只吩咐人去唤萧漓和陆兆元。

两人来了又离开,红笙退到门外去,依旧剩下我与顾绵绵二人,她沉默了一会儿,道:"晚一点再启程,我有东西给你。"

我点了头,这时看到那少年又出现,在院子里望着我满面急迫。

顾绵绵见状走到门口,少顷叹口气转头看我:"你骗我教红笙的,我可是教了,你要报答我。"

我一愣,挑眉看她。

"大抵是头回见你时留下的执念吧,"她指指那少年,无奈中略带宠溺,"这孩子缠了我好几天,定要你给指点几招,我说代授都不行。"

我闻言笑笑,侧头问他:"你想我指点些什么?"

见他一脸郑重,跪了向我抱拳:"弟子不才,没能护得师父周全,钻研了几式招架之法,想请姐姐给看一眼。"

顾绵绵一边轻哼:"说了多少遍,若是你几日便能破解,如今也就不会有人声势浩大的来喊打喊杀,还不如问她学几招秘传来得划算!"

斜她一眼,我道:"你使来看看。"

少年喜色上头,也不啰嗦,直接窜起身,抬剑干净利落的一串攻守,使完了站定,一脸期待。

我笑,直接指出他的问题:"在清楚对手套路的情况下,你这几式并无问题,但你怎能肯定我会从左侧攻?"

"姐姐是左手剑,一旦胸有成竹定不屑费事,左起的可能大一些。"

"也不尽然,制胜招不是起手式,哪个方向不能以可能论,对战短剑,赌错了方向十分危险。"

"是,既然是招架式,自然要各方各向都预备齐全,弟子全都备下了。"

"哦?"几句话来往,少年的滴水不漏勾起了我的兴致,望着他挑眉,"那倒要试试。"

大概也是好奇,见我步下屋前台阶,顾绵绵并未阻拦,只是忙着叮嘱少年:"她身上有伤,比划一下招式就好,绝不可动用气力。"

少年异常兴奋,高声应着,已经持剑起了手。

我也不客气,抬手捡了简单的招式先攻,我不慌不忙,他从容不迫,如此耽搁了几招,我提醒了句当心,便下了大招。

同样的三招制胜,我分左右各起一遍点到为止,他一一招架,无惊无险的接下来,眼看着面上就是一喜,却没有收手,看剑势竟是要弃守反攻。

我不禁轻笑,果然是顾绵绵教出来的徒儿,得寸进尺起来颇得真传。

当即短剑换到右手,一拨一挑,直指他咽喉。

本意不过是想告诉他,别拿这等早摸清套路的比划当真,真遇强敌的时候不可如此**,却不想那少年吓了一跳,本能以长剑慌忙划过,左手一掌直击我腰侧。

"住手!"

"夫人!"

到底还是熟悉,少年出招的同时顾绵绵的声音已经响起,与密切瞧着我的红笙一起飞速掠过来,却也只赶得及接住我被击退的身子。

顾绵绵帮我卸掉大半力道,我依然痛到说不出话,气也喘不上来。

红笙太了解我的情况,忙着推开顾绵绵要帮我活血顺气的手,对我来说,任何外力只会是损伤。

两人望着束手无策的局面,急起来,我忙一把抓住红笙的手腕,阻她动手,红笙抱着我,自然不敢再动。

顾绵绵那边不理这个,冲过去伸手就给了少年一巴掌:"混帐!怎么叮嘱你的!"

少年原是愣在当场,挨了一巴掌立马丢了剑跪下,俯了身子磕头:"弟子该死!弟子无意的!弟子该死!"

"你是第一天学武吗!连这点自制都没有,有什么资格待在逆水!当初竟是我选错了人!你..."顾绵绵大抵是真的气到了,口不择言的骂,少年吓得头都不敢抬,不断的认错求饶。

我无力插手这个场面,想要说点什么,挣扎两下,终是徒劳。

红笙生怕我断了肋骨伤及内脏,忙着用手探我的伤处,腰侧疼得狰狞,体内淤积的气血乱窜,无从压制,直让身体都僵硬起来。

"就跪在这里反省,没有我的话不许起来!"

顾绵绵撂下狠话,回头见我在红笙的搀扶下依旧没能站得起来,满面惶急,青白了一张脸,凑近来问:"可伤到骨头了?"

见红笙摇头,轻吐一口气,一把将我打横抱起进了屋。

安置到床上,我没说话,平躺了闭了眼睛缓慢吸气。

对于这种事我心里有数,只要没伤到骨骼脏器,一时被内力冲了,尽快理顺气息也就没事。

顾绵绵同样默然,手脚麻利的很快在我身边点了一尾熏草,淡青色的烟袅袅飘起,那方才还狰狞的痛很快减淡。

睁眼望她,我笑笑:"干嘛发这么大脾气。"

她少见的没有与我斗嘴,却有些失神,半晌才道:"明日一早再走吧,现在回去,会有人发更大的脾气。"

我未知可否,看着她往那熏炉里又添了些药粉,也未坚持,从善如流的合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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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我默默站在廊边看那一片黑压压的山林,红笙无声立在我身后。

少顷听到她说:"夫人,外面有动静。"

我也听到了,从我们所处的位置往西再穿过一个院落就是逆水的边缘,我和红笙赶到的时候顾绵绵等人已经到了,正在质问那个少年:"让你反省,谁允许你到这里来的!"

少年十分急切,伸手指了一个最不可能此时出现的人:"堂主,她刚才放飞了一只信鸽!"

夜色下,柳茵茵面色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