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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终不能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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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浦江的江水在雾气中起伏悸动,雨夜很漫长, 大街小巷香烟广告贴画上的旗袍美人都被打湿, 工厂的机械仍在运转, 或许会让人有“明朝看天下雨今夜落几寸”的诗情画意, 却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伴随着雨水悄然滋生的霉菌和铁灰色的青苔。

“我有一段情呀……”

“唱给诸公听……”

“诸公各位静呀静静心呀……”

宁静的雨夜, 斐仑路上,来往的行人打着伞, 步履匆匆, 临街的洋楼里, 雕花栏杆阳台种满了月季, 隐约有歌声飘出来。

洋楼的屋檐下,几名身着高开叉旗袍的女子一边抽烟, 一边聊天,抱怨着天气, 抱怨着生意冷清, 抱怨着小曲太妖娆。

忽地有三辆崭新的轿车驶过,明晃晃的车灯刺破黑夜,圆柱形的灯光照亮前方的一片雨丝,随后在街口停下。

女子们眼前一亮, 纷纷围了过去。

然而,当车门打开, 一群穿着黑色中山装的精干青年呼啦啦下了车后, 女子们便立刻停住了脚步, 脸上笑容一凝, 身子也僵在原地不敢动弹,直到其中一人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她们才如蒙大赦,然后避之不及地躲进了身后的洋楼里。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注意到这一幕的行人也如同见了瘟神似的,隔着大老远地便畏惧地避开,仿佛多看一眼就会招致杀身之祸。

“妈妈,他们是什么人啊?”

远远地,舔着麦芽糖的稚童好奇地问道,带着小孩儿的妇女却被这一问吓得魂不附体,马上捂住自己孩子的嘴,掩面走避。

谢南湘迈腿下车的时候,他的手下已经将一把黑伞撑在了他的头顶,没让雨水淋到他一分一毫。

他整了整披着的外套,全然没有在意路人的目光,就这样施施然地在前呼后拥下走到临街的铺子前,向战战兢兢的店主买了一包烟。

“头儿,这么晚了,有什么任务啊?”有一个刀疤脸的大汉划亮火柴,小意地凑过来帮他点火。

“说过多少次了,叫我队长。”谢南湘偏头,找了个避风的角度将烟点着了,吸了一口,才道,“总部那个姓潘,见过吗?”

“见过见过,门口那个穿得不中不西的女人嘛。”刀疤脸道,“听说是个家道中落的千金大学,读过书,长得漂亮,人面广,老板就安排她在会客室接待重要客人,当个交际花,平时还拽得跟什么似的,怎么着,您刚刚碰着了?”

“碰着了。”谢南湘点点头。

这话没了下文,刀疤脸在心底里揣摩了一会儿,问道,“您想怎么弄?”

“什么怎么弄?”

“您不是看上这妞儿了?”

“倒是看不上。”

“那头儿您开口,您看得上什么样的,我都给您弄来。”刀疤脸一拍胸脯,作为刚被特工总部吸纳的“本土”新鲜血液,他亟需证明自己的价值。

烟雾在雨中消散,谢南湘薄唇叼着烟,目光微垂,像是思考了一会儿这个问题,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不相干的事儿,就当他吐出一口烟,似乎正要回答时,一个戴着八角帽的青年四下鬼鬼祟祟地张望着,然后小跑了过来。

见谢南湘微微扬了扬下颌,刀疤脸立刻识相地撤出一米远,连带着连哄带赶地将几个刚刚投过来的愣头青手下辗出去几米远,再摆出杀气腾腾的模样瞪着每一个路人,将这片区域隔成一个真空的地带。

那八角帽左右看看,小声道,“有消息了,城南的刘家兄弟本来在饭店吃酒,忽然席间接了个电话,说接了笔大单子要撤,在座的几个混混再三追问,才说要去绑个女人,听说是江湖恩怨,对方要慢慢折磨几天再宰,又怕脏了手,于是找着他们,是个上下不沾手的好买卖。”

谢南湘面无表情,一时没有答话,但显然是有些心神不宁,连烟头快要烧到手指都浑然不觉。

那戴八角帽的青年犹豫了一下,继续道,“时间和情况都对的上,但问题是,刘家兄弟做事一向滑不留手,真要绑了人往房子里一塞,咱们也如同大海捞针……”

然而就在这时,东南方向隐约有“砰”的一声响动。在雨声掩盖之下,像是打雷的声音,以至于大部分路人都忽视了。

刀疤脸眨巴着眼睛,竖起耳朵,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正要扭脸问自己无所不能的头儿时,“哗啦”一声,一件外套丢进了他的怀里。

“找人。”

……

雨越来越大,雾气悄悄漫起,笼罩着街道。

视线晃动,道路越来越窄,牛津皮鞋踩在水洼里,有血滴下来,很快被雨水稀释得淡不可见。

白茜羽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息声,胸腔像是火燎过一样,好在体力耗尽的同时,弄堂也到了尽头,她慢慢停下了脚步,捂着还在渗血的肩膀,大口地喘着气。

白茜羽此时无比感谢自己一直以来坚持锻炼,健康良好的体魄可以使药物快速被代谢,可以使人的肌肉反应速度变快,可以使人在高强度厮杀后依然有余力逃跑。

德智体美劳诚不我欺。

虽然热武器对上冷兵器占据绝对的优势,但真到了拼命的时候,一对二的情况还是有些捉襟见肘,更何况对方也都是狠角色,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无非是狭路相逢勇者胜罢了。

方才经过一番僵持对峙,对方终于按捺不住动手,而她也在一枪命中一人腹部的同时,被另一个瘦长的混混砍到了手臂,疼是一定的,不过只要是在保持清醒冷静的情况下,最终取得胜利的人必然会是她。

问题是,接连的枪声肯定会惊动各方势力——不巧的是,如今上海的各方势力中似乎哪一方都是她的敌人,她必须得在被当成可疑人物抓捕前先离开这片区域,找到安全的落脚点。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样的天气下血迹不容易被发现。

她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一步步往前挪着脚步,不停落下的雨持续带走温度,大量分泌的肾上腺素让她此时几乎感觉不到肩膀的疼痛,只是她实在没有力气了。

不逃,肯定是死了;逃了,好像也没什么活路。

真累啊。

雨珠很快再次模糊了视线,她叹了口气,缓缓停下了脚步。

弄堂的尽头是一条分岔路口。

左边,是人烟稀少的小巷子,而右边,则是热闹的街市。

从两边建筑物中窄小的缝隙望过去,能看到来来往往的人群,穿着长衫的人一手撑伞一手提着下摆,西装革履的男子挽着和服木屐的女人,雨中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像一片片晕开的光团,带着人间烟火的气息。

在这一刻,白茜羽生平第一次这么向往拥挤的人群。

有人说人类是群居动物,因为只有相互依存才能活下去,所以大家抗拒寂寞,抗拒孤独,就像是在寒冷的冬天抱在一起互相取暖,大概是一种求生的本能。

白茜羽握着枪的右手紧了紧,然后她几乎是没有迟疑地走进了那条狭窄的巷子。

她的样子太扎眼了,浑身湿透,肩膀还流着血,只要她走到街上一定会引起注意,那时她才是真正的无处可躲。

向路边人求救,敲陌生人的门,寄望于能碰到一个不畏危险的好心人庇护自己,那还不如去买彩票。

所以白茜羽给自己加油鼓劲,然后顺着这条路灯昏暗的巷子孤独前行。

雨幕晦暗,声音从不远的闹市街道传来,黑暗中,她脚下一个踉跄,在摔倒之前扶住了墙面。

白茜羽掐了一把自己,好歹是清醒了一些,便撑着墙慢慢地往前走着。

耳边嗡嗡作响,刚才近距离开枪让她直到此时还在耳鸣,就连天地间的雨声像是隔着一层纱布,很不真切,一切都像是失了真,短短几百米的距离,却显得格外漫长。

前方,不出所料的,有脚步声响起。

白茜羽默默握住枪柄,即使她知道这里面已经没有子弹了。

一双军靴沾上了雨丝,他脚下湿滑的路面上,倒映着暗蓝色的天空,以及鲜艳得不真实的灯火。

巷子口的光线一暗,出现了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一个年轻的男人穿着笔挺的军服,宽檐军帽,肩章璀璨,因此显得格外冷酷干练,看起来与这条小巷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然后,他抬起手,举起一把乌黑的勃朗宁,对准了她。

……不是吧?

事情发生得太过忽然,或许只是0.01秒的瞬间,白茜羽的脑海里闪过纷杂而混乱的念头,可身体却远远无法作出反应,只能茫然地看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

嘭!

子弹穿过漫天落下的雨丝,时间仿佛静止。

灼热的弹道切割着雨滴,向着她急速而来。

这一瞬间,白茜羽感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攥住了,绝对的寂静之中,耳边“嗡”地一声。

然后,黄铜子弹将将擦过她耳旁的发丝,击中了她身后黑色中山装的男人的眉心,血花迸溅。

“噗通”一声,男人仰面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后便气绝身亡。

时间恢复流动,雨点轰然落下,砸在地面上。

然后,他的枪口缓缓偏移,瞄准了那个站在雨中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