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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她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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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帐》25

几乎是同时, 那轻轻点在男人胸口的指尖蹭的一下缩回去,她当即从床沿站起身。

陆九霄轻轻瞥了她一眼,才朝着匆匆而来的雍雅妇人道:“母亲。”

袁氏来得急, 身后还随着一位大夫,但在瞧见屋里还有一人时, 她脚步陡然一顿, 探究的目光重重落在小姑娘身上。

沈时葶浑身僵硬,低头嗫喏道:“夫人。”

便小步退到一边。

品竹色水雾裙,发上一支碎玉宝海棠步摇,耳下晃荡着一副东珠耳坠, 皓白的手腕上是一只纹丝银镯。打扮算得上是素净, 可袁氏仅一眼, 也能瞧出她身上这些素净的饰品昂贵得很。

既不是丫鬟扮相, 又生得这副模样……

袁氏看向床榻上脸色苍白的陆九霄,见他领口大开,未受伤的那只手,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胸口的淤青。

她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余光扫了眼身侧的姑娘,再是觉得不妥,世家大族的教养,也只能让她佯装瞧不见。

袁氏走近道:“伤得可重?你父亲还在朝上,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回, 先让大夫瞧瞧伤势。”

说着,袁氏便探过手,想看一眼他的伤势。

陆九霄下意识拢了拢领口,使袁氏靠近的指尖不由顿了顿,只好收回, 他“哦”了声道:“不用,看过了,小伤,母亲不必跑一趟。”

“怎么能是小伤!”袁氏口吻激动道:“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你父亲怎么——”

她蓦地顿了一声,才缓和道:“可有瞧见行凶的人吗?”

“尹忠在查了。”陆九霄口吻淡下来,眉间一紧,是不耐烦的前兆。

正此时,屋外传进几声叽叽喳喳的吵闹,贺敏被尹忠拦在门外。

“尹护卫,你拦着我作甚?你让开!”贺敏怒道。

尹忠眼观鼻鼻观心,只用剑鞘横在贺敏面前,摸了摸鼻尖道:“三姑娘息怒,没主子的吩咐,属下不敢放外人进里头。”

“外人”二字让贺敏狠狠瞪了他一眼,她攥紧拳头,一字一字道:“我随袁伯母一同来探望怀洲哥哥,你凭何不让我进?怀洲哥哥,怀洲哥哥!”

说罢,贺敏朝着屋里头喊。

袁氏回头望了一眼,忧心道:“阿敏那丫头一听你出了事,着急忙慌地就随我赶过来,也是挂心你,要不——”

“下次别带她来,吵死。”陆九霄眉心的“川”字更深了一分。

袁氏张了张嘴,还想说甚,余光扫见角落站着的姑娘,又生生顿住。静默片刻,她只客气道:“姑娘,若无事,你先出去罢。”

那头,沈时葶正屏气捏着自己的食指指尖,半响才发觉袁氏是同自己说话,连点了两下脑袋。

“吱呀”一声,贺敏的吵嚷声也一并停下,她侧身看过来,口中一声“袁伯母”生生咽了回去,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珠子。

那日马车上匆匆一眼,她没瞧清沈时葶的长相,但她记得那人发髻上的碎玉宝海棠步摇。

是她。

贺敏噤声,上上下下地打量眼前的人。

沈时葶低垂的眸子,入眼的是一双绣着金花的藕荷色绣鞋。不知为何,她心下一阵慌乱,小脸都不敢抬一下,低低唤了声尹护卫,便匆匆往反方向的廊道走去。

可玺园这座宅子,她统共只来过两三回,每回皆是只在书房停留过,此处通往何地,她却是不知的,是以过了拐角,沈时葶便茫然地杵在了原地。

那人的秘密那样多,若是随意乱逛,不知他会不会恼……

思此,小姑娘慢吞吞地背过身,刚踏出一步,又犹豫地缩回了脚。

“沈姑娘?”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惊疑的声音。她回头望去,是那个叫纤云的婢女。

纤云好奇地往她来时的方向望了一眼,心下顿悟,她笑笑道:“往前有一座凉亭,池里的荷花开得正好,沈姑娘若无事,可以去瞧瞧。”

这番话,无疑是在照顾她的脸面,沈时葶红着脸朝她道谢。

纤云端着檀木托盘上的茶水,往长廊去。

然,就见那穿金戴银的贺三姑娘,直直朝这个方向走来。

纤云下意识心脏一紧,忙迎了上去,将茶盘往她面前送了送,笑道:“三姑娘,奴婢刚沏好的龙井,您——”

“纤云。”贺敏打断她,睨了一眼那款款走远的婀娜身影,抬着下巴道:“你老实说,怀洲哥哥可是给她赎身了?”

纤云心下大骇,连她都是偷偷向秦护卫打听才得知沈姑娘的身份,三姑娘又是如何知晓的?

“说话呀。”贺敏催道。

纤云为难地低了头,喏喏道:“世子的私事,怎会同奴婢说呢,三姑娘……”

贺敏深深提了一口气,换了个问题问:“那她来几回了,这你总知晓罢?”

三回。两回皆是高参军发病,世子带沈姑娘来给高参军瞧病的。

而第三回,便是今日。

但纤云下意识模糊了数字,囫囵道:“两、两回。”

贺敏一脸“这还差不多”的神情,斜眼看她,“行了,你去吧。”

说罢,她便追着那狐媚子的方向离去。

纤云张了张口,拧着眉头,心下唏嘘。

这贺三姑娘啊,娇蛮得很,谁撞上她都难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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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的风夹带着夏日临来的躁意,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湖面微波轻荡。

沈时葶坐在石桌边,下意识翻起一只釉色瓷盏,指尖还未碰到碧色茶壶,就堪堪顿住,将那只杯盏小心翼翼地原样放了回去。

她扭头望向莲叶碧波,粉嫩的舌尖轻甛过唇瓣。

微风将姑娘两侧的发丝吹得轻轻扬扬,远远瞧,不知的,还以为此处坐着一位话本子里走出来的湖泊仙子。

过了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沈时葶便又念起了孙氏,念起了沈望,也念起了故去的沈延。

然,不及她深想,一片阴影便落了下来。一双她不久前才见过的藕荷色绣鞋,赫然现于眼前。

她猛地起身,慌张地望向贺敏。

这时贺敏头一回看清她的模样,然而心上这酸爽的滋味儿,却比看不清更甚!

她自诩模样端正绮丽,每一处五官,都生得恰到好处,在京都的贵女中,说不上第一美,却也能称上佼佼者。

可眼前的姑娘,眉、眼、鼻、唇,好似按画纸雕刻出来的那样,连鼻尖那一点微翘的弧度,用“精准”来形容,也无不可。

最让人讶异的,是一个出自花楼的狐媚子,那双眼睛怎能盛着那样干净的神色?

贺敏紧紧握住手心,两肩端得正正的,试图用高门嫡女的矜贵将她压下一等。

然而,确实是奏效的。

贺敏眼底愈是光鲜亮丽,便衬得沈时葶愈是肮脏不堪。都不必知晓眼前的人是谁,她那两只垂在身侧的手,就僵硬得连攥都忘了攥紧。

是难堪。

是一种从骨子里钻出的低微。

忽然,那人开口道:“你就是怀洲哥哥,在花楼里的那位妓-子?姓沈?”

陆九霄的风花雪月从不刻意遮掩和避讳谁,贺敏若是想知晓,稍一打听,便一清二楚。

而“妓-子”二字经她口中吐出,是毫不掩饰的讽意。

沈时葶绷紧下颔,没应是,也没应不是。

好在贺敏也无需她回话,兀自坐下,提起沈时葶方才碰都不敢碰的茶壶,轻车熟路地给自己斟了杯茶。

“你坐呀。”贺敏朝对面的石凳挑了挑下颔。

说实话,那动作姿势,与陆九霄却有六七分像,剩下三四分的不像,在于陆九霄的轻嘲暗讽都在明面上,而她的,在骨子里。

她吹了吹杯盏里漂浮的两片茶叶,不轻不重地问:“你知道吗,怀洲哥哥不仅是永定侯府的世子,还很得圣上欢心,唔……算得上是,显贵中的显贵。”

沈时葶抿唇。石妈妈日日耳提命面,她如何能不知。

贺敏接着道:“他如今都二十有一了,圣上挂心他的婚事,想来不久,便能娶妻生子了,你说呢?”

二人对视,半响无言。

贺敏敛了笑意,道:“贺家与陆家乃世交,我自幼与他相识,最知他为人。别瞧他如今夜夜笙歌,瞧着没个正形,可实则却是最可靠的人,若是成了婚,定是不会再往花街柳巷去,更不会纳一个妓-子为妾,那么多人,他纳得过来么?”

话里话外,仅一个意思——

陆九霄碰过的人多了,她不过其中一个,待他成了亲,她也休得妄想攀着他进侯府。

然而,沈时葶是当真从未如此想过的。

无故被人折辱一番,她心下酸涩翻涌,静默良久,才咬唇道:“我没这么想。”

贺敏眉梢轻抬,口吻也冷了下去,“没这么想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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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纤云搁下茶盘,朝袁氏递上一盏龙井,她偷偷瞥了一眼世子,想说的话,却又如此不合时宜,只好生生咽下。

只听袁氏道:“阿敏那丫头骄纵归骄纵,可这世家贵女,哪个没有点娇气在身上?你也不必如此冷她,自幼的情分,生疏了难免可惜。”

陆九霄敷衍地“嗯”了声,靠在引枕上,扯着嘴角道:“她若不想着嫁我,我自不会冷着她。”

这话噎得袁氏一顿,面上疑惑更甚。

她道:“你若对她没有半点心思,你这些年是为何那般纵她?去岁三月的宫宴,皇子比武射箭,你可还记得?”

陆九霄轻飘飘地掀了掀眼帘。

自是记得。那日贺敏无意绕到了靶后,几支羽箭齐齐射向她奔来的方向,再晚一步,她便要成人肉靶子了。

袁氏皱眉:“你若真不喜她,为何犯险救她?你自己的命,都险些搭在里头,我还以为——”

陆九霄烦躁地打断她,不耐烦道:“我若是有那点心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行吗?我能歇了吗?”

袁氏一噎,一双岁月优待的眸子,瞪得堪比铜铃。

同时间,“哐啷”一声,纤云手头的茶盘一个倾斜,嗑在了案边。

她蓦地僵了身子,大气不敢喘一个。老天爷……

不过,提起去岁三月那桩事,就是纤云也印象深刻。

那时她还在侯府伺候,记得那日,侯府上下整夜点灯,夫人一夜未眠,侯爷则是快马加鞭去了宫中,就连二姑娘,都吓得哭了一整宿。

世子为三姑娘挡的那两支羽箭,一支正中右臂,一支正中胸腔。据说,阖宫太医在宫殿外跪了一夜,圣上发怒,就连射出那两箭的两个皇子,都被罚跪在承乾宫三天三夜。

那是当真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她隐约记得,那两箭伤得重,至今还留了疤痕,难以消除。

那之后,英雄救美传遍京都,没人不拿此事调侃,所有人都道,世子对贺家的三姑娘情根深种。

青梅竹马,堪称良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