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期不满年的斋主, 也就楚高才一了吧？”
“那到也不是，我爹年轻那会儿放过斋主，他前任是李浑前辈——你认识吗, 就是差点拿到九灵盛宴第一名的那位。李浑前辈成为斋主不到半年, 好像因为违反了规定，具体什么规定我也不清楚，总归他被退学了，然后，他精神恍惚了很长一段时间，是他现在的妻子鼓励他，他才又重新振作起来。”
“振作起来之后呢？”
“他提了剑就上书院, 挑了他的下一任斋主，也就是我爹。”
“我的跳得点快……后面是不是书院哭着喊着求李浑前辈回，但是前辈不屑一顾, 说书院这池子太小, 装不下他这条真龙？”
“你看多了吧……”
“啊？不是这样吗？”
“不是。书院依旧坚持原来的判决，没将他重新收入门墙。我说这是想说, 我爹那时候被打败了，哪怕对方后来没法当斋主, 他也没脸继续占那位置, 不过，我爹是被中途赶下，楚斋主是自愿让出的位置，他们还是不太一样。”
楚续要让位置, 林稚水却不一定要要。对此，他只是把递过来印章的手轻轻往回推，“我没兴趣。”
“好。”楚续只说了这么一字。
林稚水：“楚斋主……”楚续只是抬眼看他, 没任何打断的，林稚水便顺着问他还没别的情。
楚续摇头，“没了。”又道：“不过，林师弟便不要再称呼楚某斋主了。”
“嗯？”
“你不愿做斋主，我自然不会以我自的想法来干涉你，但既然我里已认为我不如你，不配再坐斋主之位，又怎能仅因你的拒绝，就安得的继续厚颜做下？”
他说：“我不欺骗自。”
陆嘉吉羞愧地别过眼。尽管他也想不明白自为何会忽然羞愧。
围观的学子中，一擦了擦额上的汗，回想起自来之前刚抄完后桌的课业，低声呢喃：“突然觉得……手点烫。”
楚续坦然前来，又坦然离，由始至终都畅亮得如同那双黑到极致，反黑莹莹的双眸。
被这么一打岔，林稚水也没忘记这群同窗，在严肃表示自不喜欢人躲他院子里后，慢悠悠地拿着圣旨踱回书房里，找盒子放好，再继续构他的新文。
华灯初上，林稚水微微打了哈欠，正要解衫，隔着窗纸往外看，髣髴见了黑影。随后，就是“笃笃”地钝响，迟缓沉闷。
纪滦阳从窗外翻进来，手里提的酒坛晃晃悠悠，也不知道从哪儿跑回来的，额头布着细细的薄汗，充盈着鲜活阳气。
“听说你被封郡公了？”他洋洋懒笑，“我道贺来迟，勿怪。”
酒坛子“砰”地放到桌面，布塞一拔，浓烈的酒香源源不断从中漫出。
“据说这猴儿酒提神醒脑的功效，喝了之后文泉涌，也不知道真假。”
纪滦阳又反手，变戏法似变出两酒杯，“试试？”
月下饮酒来是很浪漫的情，林稚水鼻尖一动，却敏锐地从酒香中捕捉到了一缕腥甜。“你受伤了？”
纪滦阳混不在意：“啊，大概是白日时不小擦到哪儿了吧。”
青年跨坐在窗棂，半条腿垂在窗外，融进四月尚些凉意的夜色中，面上依然保留着慵懒的笑容，林稚水脸上的笑却消失了，“只是擦伤，不可能越过酒水的香味让我闻到。”
少年蹦了过，纪滦阳要躲，林稚水揪着他的手臂把人一压，两人翻滚着跌出窗外。纪滦阳闷哼一声，林稚水手下没留情地扒了他衣服，便见到雪白的中衣外，缠着层层布条，血色从里洇出。
“怎么回？”林稚水怒道，“你之前做自的情，经常不见人，我也不管，毕竟谁都秘密，但是，你是怎么在皇城里受这么重的伤的？”
“……”纪滦阳瞅着他，“先喝酒。”
纪滦阳喝得很快，一杯接一杯，领子和前襟被酒液浸湿。
林稚水喝得很慢，双手捧着酒杯，慢吞吞咽着酒水，等他喝完一杯，纪滦阳那边已经咕咚咚咽下四五杯了。
“我以前不姓纪。”纪滦阳忽然说。
林稚水就认真听。
能让人连姓都改了的，肯定是大。
“我娘说，她是招赘的我爹，我应该姓‘夏’，泱泱华夏的夏。我也不该叫纪滦阳，那姓名是为了让我记住滦阳的一件往，我名夏珉，字宏璧。”
“夏珉……”
“你不需要记这，如果我失败了，这名字用不上，会随我一起阴间。”
林稚水对此不置可否。
纪滦阳正要继续说下，肚子冷不丁地叫了一声。林稚水眼中泛起笑意，翻箱倒柜找出还没吃完的肉干，抛过他，“你多久没进食了？”
“昨晚到现在，只喝了小半碗水，哦，还刚才喝的酒。”纪滦阳微微皱起眉。
“难受了吧？让你空腹喝酒。”
纪滦阳拿起肉干在鼻子前嗅了嗅，一如既往分辨不出来这是什么肉，随意啃了两口，才说：“反正死不了人。”
他很快就把肉干吃完了，中途还喝了两杯酒水润喉。
“接着说。我姓‘夏’，据我娘说，我原来也是一大族，后来逐渐没落了，但幸得高祖看重，任为史官，我夏一连八百年，代代如此，代代不结党营私，男传男，女便招赘。”
“后来，碰上了一些……什么情，不好告诉你，会你惹祸。总之，我们被人盯上了，全只我娘，我舅舅，以及我六姥爷逃了出来，逃到滦阳，对，就是我名字里的滦阳，他们在那儿隐居。”
纪滦阳明显是陷入了回忆之中，手无意识地拖拽着酒杯，陶瓷和木桌磨刮，发出折磨人的尖锐声。
“他们在滦阳的住址，我六姥爷只告诉了他唯一的至交好友，他们是过命的交情，那好友为了夏的情四处奔走，差点入狱。所以，来应该是瞒得死死的，谁也不能说，我六姥爷还是告诉了他。”
这种flag让林稚水能地头一惊。听着就很要出的感觉。
“你六姥爷和那好友说的时候，被人听了墙角？”
纪滦阳笑了。是那种很讽刺，很薄凉的笑容。“不，是那好友出卖了六姥爷。”
林稚水按住他要倒酒的手，“少喝点，离刚才胃疼连半柱香都没过呢，还来？你说你这是图什么？图伤口迸裂，不治亡后，仇人从梦中笑醒？”
纪滦阳看着林稚水，骂了一句：“你烂好人。”到底还是将手放离了酒杯。
没酒喝，纪滦阳带着些微的醺意站起来，脚步踉跄地往外走，扒着门柱子回头看，“你还坐那干什么？”
林稚水慢半拍地起身，遥遥与纪滦阳对视，“哪？”
“你不是好奇我身上的伤是哪来的吗？我带你现场看看。”
然后，他们来到了一比较远，但是能望见褚府大门的地方。
纪滦阳垂头把玩着袖箭，寒光在他指间闪烁，“就是里面。我潜进后，来只差一点就成功了，被褚主褚真发现，她喊来护卫，我一人打不过，拼死杀出了一条路。”
某面墙壁上依微窥见血色，斑斑点点滴了小段路，或许是其主人发现情况不对，怕被循着痕迹追上，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处，血迹就不见了。
林稚水瞧着褚府的牌子，目光闪了闪，没说。
纪滦阳也不说，只是盯着褚府，眼中恨意与怨气交织。良久，侧过头，眼角似乎些红。
林稚水别开眼，假装没看到。
“我六姥爷那么信他，我阿娘那么尊敬他，他倘若不愿蹚进夏这浑水，装聋作哑便好，我们也不需要他庇护。哪怕他一听说夏‘余孽’要偷跑，怕被牵连，立刻告官，阿娘说，他们也不会怨他，权当认清了他这人，可是……可是……”说得急了，纪滦阳喘不上气，强忍着不适，继续道：“可是，他为何要和他们交流往来两年，在他们完全放下戒，认为可以开始新人时，猝不及防地告密！”
“我六姥爷只比我阿娘大岁，他那时候已经在滦阳认识了一很好的姑娘，快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那王八蛋明明清楚这，却还是痛下毒手！狼子野的畜！我六姥爷和舅舅都没能逃掉，唯我阿娘，当时被藏在粪车的空桶里，偷偷逃出了城。”
林稚水打量了褚府两眼，“那人是……”
纪滦阳咬着牙念出来：“李、浑！”
“我绝不能原谅他还可以逍遥世间，我想杀了他，可惜技不如人，他李、褚两护着，我动不了他分毫！”
纪滦阳的眼神从愤恨变成懊悔，“是我学艺不精，假如我能学得更好……”
林稚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抬头看了看色，把人拉还在营业的“松鹤居”，叫了饭菜，分了餐具，碰碰茶壶壁，确定是温的后倒上茶水，推到纪滦阳面前，“暖暖胃。”
纪滦阳红着眼睛：“我要酒！”
“酒什么酒，小你喝胃穿孔！”
这时候也不知道没这病名，不过反正这名字旁人一听就能懂意，用不着林稚水多解释。
纪滦阳瞪他，然少年眉目不动，眼眸明亮，好似秋后清雨，消所烦躁。纪滦阳到嘴边的在舌尖回转了几圈，终究没吐出来，只是捧起茶碗，闭眼仰头一饮尽。少许茶水划过下巴，没进衣领，喝完后，茶碗一放，手背随意擦拭过下颔。
一碗清茶，愣是让他喝出了醇香烈酒的姿态。
林稚水平伸出手臂，握紧的拳头举到他眼前。迎着纪滦阳疑惑的目光，摊开，露出掌一颗晶莹剔透的方冰糖。
纪滦阳微微挑眉。
林稚水弯了弯眼睛：“茶水苦后回甘，还是没冰糖甜。”
——你情不好，吃点甜的。
纪滦阳瞅着那颗冰糖，好几息了，眼珠子都没转一下。到转了的时候，嘴角便也微不可查地勾了勾，拿起冰糖往嘴里一扔，咔嚓咔嚓地咀嚼。
林稚水想了想，“既然暗杀不，那你想过试一下别的办法吗？”
“别的办法？还能怎么别的办法？总不能报官吧？且不提李和褚的势力，官官相护，亲亲相隐，只说……这在律法上，也没能判的罪。”
人只是把你们躲藏的地方卖出，于情，自然可以指责，可于法，还真找不到任何一条判他的。甚至，如果夏几人属于逃犯，律法还鼓励这种出卖的为。
不过……
林稚水敏锐察觉出：“如果官府受，你是可以报官的？”
纪滦阳点头：“我是以纪滦阳的身份报官，又不是夏珉。且，哪怕真的被发现是夏遗脉也没关系，我们那比较殊，具体的真不好跟你说，怕你惹来祸，反正我和阿娘的真实身份，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暴露了也无妨。”
说着说着，纪滦阳陷入了沉。
林稚水看出来他是想法了，拿起筷子往空盘子里对平了一下，夹走桌上一块浸满蜜汁的鸡肉，由大火翻煎的肉块，油水与蜜液滋滋作响，在味蕾上跳跃时，没分毫焦味。
吃了一两块，才等来纪滦阳的回神。
对方默默看向窗外。他们要了一包厢，楼，窗外不见高楼，穹一览无余。然纪滦阳还是把窗户关了起来，同时关在窗外的还一楼门外市集，灯火通明的喧嚣。
“林稚水。”
林稚水抹了抹嘴，放好筷子，郑重地看着纪滦阳。
纪滦阳顿了一下，“我饿了。”他也拿起筷子，开始扒碗里的白米饭。
见他不想说，林稚水也不问，也低头吃饭。房里只余下筷子和碗碟轻微的碰撞声。然，林稚水抬头时，十次总四五次能撞见纪滦阳看他，不知道是不是烛火太盛了，他眼中的深色反更加幽邃。
吃饭时，纪滦阳没说，一路回书院时，纪滦阳也没说，硬是把林稚水送到梦鹿斋西厢房房门口，纪滦阳依然没说。
他没进房，和林稚水道别后，往院子假山后面一屁股坐下，下意识想摸酒，才突然想起来唯一那坛子酒送林稚水了。倒是摸出来一小包烟草，回头看了看熄了灯的厢房，顾忌了一会儿，还是重新放回袖袋里。
然后，就听到头顶传来声音，“纪兄，你在顾虑什么？”
纪滦阳抬头，黑夜中看不太清晰林稚水的面容。只察觉一阵风从头上啸过，少年翻身跳下来，红衣在昏暗中随风烈，如同将污秽彻彻底底焚烧干净的火焰。
“一办法……”纪滦阳哑着声说。
“什么办法？”
纪滦阳没接茬，只是盯着少年，“林稚水。”
他问：“我不平，你可还剑？”
当日恨妖城中的少年，能逆着光影，桃花眼里藏着莹亮的阳光，抱着一往无前的勇气，冲击这人世间所的龌鹾，可是，如今他功成名就了，十七岁的郡公，风姿卓绝，倾尽了底下的灵气——
那少年，那双眼剔透如明镜的少年，那说着“这样不对”，就敢冲进公堂，放声不平的少年，他现在什么都了，权势，地位，世人的崇敬与爱戴。李与他交好，褚是和他同一阶级的豪门，他还愿意得罪权贵，打碎不公吗？
“你之前迟疑不定，就是为了这？”林稚水诧异，不解，他的表情充斥了困惑，仿佛在说：底下居然还可以这问题？
“我的剑……”
少年按着腰间的青莲剑，稀稀疏疏的星光在他身上斑驳，温柔地勾勒出英俊挺拔的身姿轮廓。
“不是一直都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