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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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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传讹听舛其言哤

却说楼夜锋在林寒离开之后, 只觉越想越不对。

他请林寒过来, 明明是让他帮忙想解决办法的, 可林寒却只把他批判了一番。至于如何能让主人原谅他, 依然没有给出任何可以实施的方法。

这林寒……不会只是为了骗走他这几块点心吧……?

楼夜锋心里难免嘀咕了一声。

不过随后他便没有在意这种小事了,只依旧愁眉不展地想着对策。他心中隐约预感到,若是他真的按着林寒的法子去坚持不懈地向主人请罪,只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可此时他又别无他法。

夜色已深, 他倒是想去关心一下主人在做甚,是还在练武吗,还是在做什么吃的……

但他转念又想到自己尚未反省出来什么结论,见了主人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恐怕难免会惹主人不快, 便又有些犹豫该不该这个时候去见主人了。

楼夜锋缓缓地坐在窗边,眉间浮上一抹惆怅忧色, 对着月光叹了口气。

…………

且说裴年钰这边,一觉睡了六个时辰, 睁眼的时候一看外面,正是月挂中天。

裴年钰:“…………”

某个西半球作息的王爷却丝毫不以为意,昼夜颠倒这种东西么……作为一只穿越货来说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无论是之前为了冬至宴连夜查资料, 还是想要勤奋刻苦地练武功,每当为了赶进度的时候就变成时差党是极为正常的——本王一身都是肝也。

现在更是有内力护体, 再加上这具身体长久以来的娇生惯养底子好,作息不规律甚至不会带来任何一点皮肤上的瑕疵……裴年钰自然更是想怎么修仙就怎么修。

于是顶着一弯悬月起床的裴年钰伸了个懒腰,披上衣服便准备去给他的夜锋做那份疗伤药膳。同时心里开始暗自揣测, 也不知一觉过去,这府里的八卦传得如何了。

——希望他的形象在八卦中能更加威严一些,然后他家夜锋的形象更加惨兮兮一些。

嗯。

裴年钰正脑补着,忽听得耳边吱呀的推门声,裴年钰转头一看,却是绛雪端着温水和布巾等一套东西进来了。

“王爷,您可要洗漱?”

裴年钰点了点头,简单地净了一下面。

待精致王爷裴年钰在脸上涂完了玉容霜之后,一转头却看见旁边的绛雪这小妮子居然在用一种略带……怜惜的眼神看着他?

裴年钰莫名其妙:“绛雪你这般看着我做甚?”

绛雪叹了口气道:

“王爷,婢子都听说了,您今日大发雷霆把楼教习狠狠地罚了一顿……”

裴年钰听到此处,知道是那帮影卫把话传的很到位,顿时心中极为满意。

谁知绛雪话锋一转:

“听说老楼他被您给抽得血溅三尺,静心湖的湖水都染红了一片……”

裴年钰:“……???”

“不过婢子觉得,楼教习他冒犯王爷,合该吃点苦头。倒是王爷您……可别心疼他才是啊。”

裴年钰:“我……”

他一时竟然无语凝噎。

且不说这八卦的的润色程度远超他的想象,血溅三尺是什么鬼。主要是,绛雪这个心疼的眼神看着他是怎么回事?

“……婢子虽然年轻,却也知道楼夜锋他伤成那个样子,您自己必然也是难受。可王爷,婢子胆大劝您一句,他是咎由自取,您可为此莫要憋坏了自己的身子……”

裴年钰简直要吐血三升了:

“你怎么可能觉得本王会心疼他!!”

绛雪语带关切:

“主人,您看您都难受的食不下咽了……”

裴年钰心道,我那是被他气得好么……

于是裴年钰只好解释了一下:

“绛雪啊,你莫要听那传言,楼夜锋他只是有点些微轻伤而已。本王略施惩戒,怎么会去心疼他呢。”

绛雪作恍然大悟状:

“原来如此,那婢子便放心了。主人您只要别为了老楼那个大猪蹄子,把您自己给憋难受了就好。”

大猪蹄子……行吧。

裴年钰点点头表示你不要再乱传了,而后准备迈步出门。

绛雪随口关心了一句:“王爷您这么晚了,还去哪里呀。”

裴年钰随口答道:“我去给夜锋做药s……”

话说到一半惊觉不对,戛然而止。

绛雪:“…………”

裴年钰:“…………”

绛雪看着她那温润如玉的好王爷,表情一言难尽。

一边信誓旦旦地说楼夜锋只是轻伤,他绝对不会心疼,一边还上赶着给老楼做药膳是几个意思?

小小的静室内顿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然而绛雪她哪里有连霄他们那般的情商,在主人失了面子的时候能适时地递上一个台阶。

她憋了半天,最后只得飞快地说了一句:

“属下去练功了!!!”

而后提起裙子来就跑得不见踪影。

裴年钰:“…………”

……好气啊!

………………

裴年钰出了寝殿,一边向着连霄的药庐走去,一边沉思着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按理说以楼夜锋在影卫们心中的威望来看,若是这八卦传言说的是老楼他被罚得很惨,那这些影卫不是应该去心疼他家夜锋吗?

然而他们一副“王爷打伤了夜锋那么王爷肯定会心疼”的表情,跑来安慰自己是怎么个情况?

待裴年钰不知不觉中走到连霄的药庐之前,忽觉身边一阵无声的微风掠过。

而后一个深灰色的身影落在他的旁边。正是何岐换上了晚班,来负责他的守卫了。

裴年钰站定原地,看着何岐那一本正经的严肃神色,却忽然心生不妙的预感:

“老何你……你……你看着我做甚?”

何岐言简意赅地问道:

“听说主人今天为了罚老楼那个家伙,把绞鞭都抽断了五根?”

裴年钰:“…………??”

为什么老何你听的八卦版本跟别人的都不一样喂。

裴年钰想到老何的旧业和爱好,警惕地看了看何岐,没答话,而是反问道:

“你问这个干什么?”

何岐清了清嗓子,以一种请示大事的语气道:

“属下就是问问主人您那里的鞭子还够用不,您不必省着用。若是之后又抽断了,属下再明付尘去打造一批新的。”

裴年钰:……………

他脸色黑了下来,没好气地道:

“我都不罚人了,你还要造新的,造一批新的给你贪污是吗?”

“哎——属下怎么敢做这种事。主人明鉴,其实是因为属下看了上次罚林寒的那个绞鞭之后,觉得咱府里的这些刑具也该更新换代了……”

“…………”

裴年钰语塞,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何岐这如此冠冕堂皇的请求,半晌才道:

“府里穷,没经费,你想都别想。”

何岐点点头没说什么,他基本预料到了。不过随后他的脸上迅速浮上了担忧之色,以一种大哥哥的眼神看着裴年钰:

“主人,您不会是因为心疼所以不想再罚楼夜锋那个家伙了吧?唉,主人您还是太心软,依属下之见,怎么也得抽断十根绞鞭才能抵得过他的罪行。”

“主人,这个时候正应该重罚以立威,您可不能心疼他呐……”

裴年钰:“…………”

他实在无奈,只好又对何岐解释了一遍。

谁知何岐听了之后,顿时一脸失望。

“……所以,主人您就打了他一掌?”

“嗯。老何你不用担心,我这是略施惩戒,怎么会心疼他呢。”

何岐点了点头,非常赞许主人的做法:

“主人您这样想就对了嘛。属下知道几个不怎么常见的罚人用的小玩意,极是好使,罚起人来能让人生不如死。明日属下就给主人送过来,您可以当着所有影卫的面去罚他——今日看见的影卫才一半嘛。”

裴年钰僵笑:

“…………那也不必。”

何岐沉默了,他终于明白了什么。

半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非常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他的主人,那眼神仿佛恨不得亲自上阵替他抽楼夜锋的鞭子。

不过最后他还是没说什么,默默地隐入了黑暗之中。

裴年钰:“…………”

这……

剧本不对啊。

为什么他的这些个影卫下属们,听到老楼被罚的八卦之后,第一反应都是……自己会不会心疼?

一副生怕他在感情中吃亏的样子。

简直就像是亲爹妈看闺女。

裴年钰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还是表面上对他家夜锋太好了。于是他默默地决定,一定要重新塑立好一个莫得感情的冷酷王爷的人设。

他板着脸,大步流星迈进了连霄的药庐。

连霄赶忙上来见礼。

裴年钰本以为连霄这个人精肯定也不会放过打趣他的机会,因此早就做好了再一次被下属心疼的机会。

谁知连霄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裴年钰忍不住问:

“连霄你……你是没听到今日府里发生的事么。”

连霄淡定端起茶盏来喝茶:

“听到了呀。”

“咦……那你……”

连霄淡定地将茶盏放下:

“一听就是假的啊。主人您怎么会舍得把老楼罚成那样。属下估摸着,您最多就打了他一下吧?嗯,然后肯定就心疼了,怎么可能还有后面的。”

裴年钰:“…………”

他黑着个脸一言不发,径自开始处理做药膳需要的药材。

连霄看着主人那委委屈屈的样子,大概也猜到了什么,不由得一笑:

“想必是您来此之前,老何与绛雪对您说了什么吧。其实主人您不必多心,那些影卫会看您的笑话。因为今日您出手那一下,这府里的影卫们便已受震慑了。”

裴年钰见连霄终于说了句人话,停住了手中的动作:

“为什么?”

连霄收了轻巧玩笑之色,正儿八经的解释道:

“主人,这是您第一次用武功出手。”

连霄只撂下了这一句话,就恢复了悠然的神色,继续喝茶。

多的,他便没再说。

因为再往下说,便涉及主从之间的御下之道了,这不是他能开口的。

裴年钰也想明白了这点,顿时沉默了。

连霄这话的真正意思其实是,自从他有了内力之后,便有了制约和支配所有影卫的绝对权力——这是武力的压制换来的。

以前他们对主人忠心耿耿,秩序不乱,其实跟楼夜锋的恪守下属之道不无关系。连楼夜锋这样武功绝高的影卫统领都对王爷恭恭敬敬,他们自然不敢有半点过分。

到了现在,楼夜锋因着和他关系亲近之故,未免会多少有些越矩。至少裴年钰自己心里也清楚,他的夜锋敢在练武的时候如此严厉管束他,实因为他出于对爱人的安危之忧才行此下策。

于是楼夜锋由纯粹的下属变成了不那么纯粹的下属,本来这会对于他统御影卫多少会造成一些影响,但……

他今日对楼夜锋出手的那一掌,虽然只是他气极发泄,并无惩罚之意,却也无疑是宣告了一个新的事情——

他们的主人,身负绝世武功,先前却乖乖挨了楼夜锋的管教。

他们的主人让着楼夜锋,只是因为他想让着而已。

并不是他拿楼夜锋没办法。

同理,他裴年钰如果想惩罚的哪个影卫的话,也已经完全有能力捏他们了。

所以其实所谓的“需要重罚来确立威信”本就不需要,今日之事已经足够让他们引起重视:连这么温柔的主人都有生气了会揍人的一天,可见主人温柔归温柔,但也不是他们能不敬的。

今日他怒极出手的那一幕,无疑还是在那些影卫们心中造成了一些影响的。

而连霄的未尽之意,裴年钰也心知肚明了——主人您真的想让那些影卫们,因今天这事而开始真正的畏惧您吗?

裴年钰当然不愿意。

所以,其实何岐方才对他说的那番话……既然能被周遭的影卫听见,那么他的态度其实是……

一边借此事余威表明他这个影卫统领会继续严苛下去,一边帮裴年钰继续树立住温柔主人的人设?

应该是如此了。

以前是楼夜锋来统御这些影卫,传达和联结主人与这些影卫之间的主属关系。现在楼夜锋身份有别,总有无法顾及到的地方,便换了何岐来接过了这份责任。

啧,老何不愧是幼年在官宦人家出身的,这方面还挺有一套的。

想到这里,裴年钰便慢慢释然了,将这份“自己在诸多影卫面前丢了面子”的心结放下了。

嗯……也是,一切交给老何就好,老何怎么可能坐视主人丢了面子呢?

自家府里的影卫很贴心,不用他来操心这些问题。

舒服。

………………

裴年钰一边舒舒服服地处理着药材,一边想着心事。

那么下一个问题就是……

“唉。”

裴年钰的动作突然停下了,看了看自己依旧红肿不曾消退的左手掌,叹了口气。

连霄闻弦歌而知雅意,哪里不知道主人这是想要楼夜锋过来赔礼认错,再温柔小意地哄一哄主人?

说不定,还想顺便看看楼夜锋的伤势恢复得怎么样。

但是这个话,肯定不能这么问呐,他要是直接问——主人您是不是想老楼了,他主人肯定会抄起扇子就敲他的。

但是放着不管也不行。这要是让楼夜锋那个家伙自己去想,何时才能领悟得到主人的深意。

于是连霄凑过来很是时候地作佯怒状,批判楼某人:

“唉,主人您看看,这楼夜锋也太不像话了,竟然让您亲自做他吃的药膳。属下这就喊他来干活。”

裴年钰却摇了摇头,神色落寞:

“你不必设法去喊他,我倒要看看,他什么时候才能过来。”

连霄没辙了,主人您想考验楼夜锋那个家伙的觉悟,那主人您可等着去吧。

“………是。”

裴年钰想起连霄的前科,忍不住又加了一句:

“……不许跟他说让他过来的话。”

“是是是,主人,属下领命……”

裴年钰见连霄应下,这才放心了。毕竟连霄作为影卫,领了命的事情还是不敢违背的。

“那属下便先告辞了。”

“嗯。”

………………

且说连霄出了他的药庐,转头就去了楼夜锋的院子里。

一进门,便看见楼夜锋六神无主地坐在桌子面前。

连霄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然后就看见那碟子里只剩一些粉红色碎末点心残渣。

“这难不成是……桃花酥?这桃花酥被谁吃了呀。”

楼夜锋有气无力地:

“林寒。”

“他还真不客气。你也是真舍得,主人特意做给你的点心你也能送人。”

“我这不是……有求于人么。”

连霄有些纳闷:

“咦,你求他什么了?”

于是楼夜锋将方才林寒的对策给重复了一遍。

连霄那脸上的表情立刻精彩纷呈起来。

林寒这个家伙一直在宫里待着,配上他那个手段果决赏罚分明……换句话说,和影卫们莫得感情的主子,他能懂个屁啊。

连霄根本不用想就能猜到,林寒他肯定也是没什么正经主意。听听他说的那些假大空的套话吧……他就是见点心起意,为了把点心骗走,在这忽悠楼夜锋呢。

这这这,楼夜锋拿点心去请林寒出主意,还不如把点心给他……

在主人的禁食罚令之下,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吃到“正常食物”了,吃的都是府外那些又贵又难吃的坑爹货。此刻他看着楼夜锋把点心白白送人,顿时好心疼。

连霄叹了口气:

“老楼,你这里还有别的点心吗?”

“……没有了。连霄你过来何事?”

连霄立刻敛了玩笑的神色,也摆出了一副忧愁的模样:

“唉……主人方才在我那药庐里做药膳。做药膳没什么,可主人却一直在生闷气。”

楼夜锋心中颤抖了一下,忙追问道:

“主人在生闷气……?是在……生我的气吗。”

连霄看了他一眼:

“你说呢。主人他不想把火气发到我和老何身上,他就自己在那生气,我在旁边听的主人那药臼子捣药的声音那真是……哐哐的响。”

“我可不想继续待在那里遭受什么池鱼之殃,因此便出来躲个平安。”

楼夜锋脑中立刻浮现出来主人那气闷又委屈的神情,顿时就心里一酸,此刻只想立即飞到主人的身边去:

“主人在生气……这,这怎么行,要是气坏了身子那就是我的罪过了。不行,我得赶紧过去。”

说罢他甚至来不及披上衣服,抬腿便要出门。

连霄一把抓住他,拼命地往回扯:

“哎——你可别!去!啊!”

后面几个字被他念得特别重,以确保附近的影卫能听见他的这句肺腑之言。

楼夜锋皱眉:

“你拦着我做甚么?”

连霄一副“为你好”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

“老楼啊,你听小弟一句话。这会儿主人正在气头上,你去了保准就要发作你。你等主人一会儿,让主人气消了就万事大吉。”

楼夜锋抿了抿嘴,眼中尽是愧色:

“主人这气是因我而死,正该发在我身上才是,我怎可以让主人闷在心里呢。连霄,你莫要阻我。”

说罢楼夜锋内力一震,将连霄的手掌震开,运起轻功破门而出。

连霄看着一闪不见的黑色身影,眯了眯眼,端起桌子上的茶水慢悠悠地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