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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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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雍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到自己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 天上下着大雪,纷纷扬扬地飘下来。

她穿过长长的走廊,去向母亲的屋子里给母亲请安。

思仪和鲁嬷嬷陪在她的身边,鲁嬷嬷为她掀起帘子, 屋内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在屋内看到父亲和母亲, 看到了大哥,还看到了二哥。

所有的人都在

“阿容, 来。”

母亲向她招招手, 她便走到母亲身边,母亲握着她的手, 脸上一直带着笑。

大家都在笑。

灯火有多暖,他们的笑容就有多暖。

灯火有多明亮, 他们的笑容就有多明亮。

她依偎在母亲怀里, 母亲身上永远带着一丝清甜的馨香。

“——看, 她的眼睛在动, 她要醒了。”

有声音像是透过水面传来, 到她耳边时显得模糊而遥远, 却让温暖的梦境开始龟裂,记忆中的香气迅速退散。

——这是阿都的声音!

锋利的箭尖就在眼前, 尖啸撕破空气,姜雍容猛然睁开了眼睛。

她果然看到了阿都。

阿都就在她的面前,如假包换。

姜雍容的头疼起来……她最后的记忆是风长天的手握住了箭, 果然,那是她的幻想吗?

是啊, 天下间有什么马能追得上北狄马?就算追得上, 他又怎么能那么快那么精准地找到她的记号, 并且那么巧, 就在危急时刻出现在她的面前?

一个巧合可以是偶然,这么多个巧合加在一起,就只能在空想中才能发生。

不过……她狐疑地打量了阿都一下。

她是花了点功夫才认出来的。

因为阿都鼻青脸肿,看上去比之前在元元家挨审时还要惨些,一身白袍早看不出本来的底色,手上的戒指、腰间的嵌宝小刀以及他身上的那把长刀全都不知去向,整个人像是被洗劫一空。

然后她就感到脸颊一片温热,有人抚上了她的脸。

她想转头,却发现身体好像不再听自己使唤,变得浑顿而麻木,竟然无法动弹。

但肌肤好像有自己的记忆,这样的温度,这样的触感,天下只有一个人能带给她。

“风……长天?”

她艰难地开口,连声音都是嘶哑的,喉咙仿佛很久没有用过,似乎都生了锈。

旁边的人没有出声,但离得这样近,她隐隐听到他极力压抑的呼吸声。

她的视野里能见到的只有阿都。阿都愣愣地瞪着她床头的位置,两颗眼珠子好像马上就要从眼眶里滚出来了。

抚在姜雍容脸上的那只手微微颤抖,忽地,他抽回了那只手,然后姜雍容听到了大步离去的脚步声,中途还不知踢翻了什么东西,咣啷作响。

阿都的眼睛睁得滚圆,嘴巴张得滚圆,脑袋追随着那道背影转动,直到再转不动为止,又慢慢地转回来,愣愣地望着姜雍容,嘴里能塞得下一颗鸡蛋。

“……他哭了?”

阿都疯狂点头。

姜雍容慢慢露出一个笑容,脸上的肌肉仿佛也十分滞涩,这个笑容费了点力气才展开。

但泪水却仿佛比任何时候都汹涌,直接从眼角滑落,渗进发根里。

怎么……会哭呢?

自己都好奇怪。

那天她见到的真的是风长天,风长天真的奇迹般赶到了,这是惊喜中的惊喜,她明明该笑,该笑得比谁都开心才对。

“你什么也没看到,我什么也不知道,懂么?”她的气息也不大稳当,微微颤抖,但声音平静,望向阿都的目光也很平静。

阿都继续疯狂点头。

开玩笑,这还用交待吗?

他只恨自己看到时太过震惊,以至于没来得及闭上眼,活活目睹了猛汉落泪的现场,此刻十分担心自己会被灭口。

姜雍容这会儿也发现了,阿都两手被绳子捆在身后,绳子的另一端则系在柱子上。

这里是一间帐篷,样式和北缰的略有区别,屋子的正中供着香火,供着的是一截五寸来长的树枝,看不出什么形状。

片刻后,风长天的脚步声传来,紧跟着,姜雍容被扶了起来。

她全身使不上半点力气,觉得自己像是一条软骨蛇,风长天可以任意将她随便拔弄成什么样子。

风长天也因此越发小心翼翼,姜雍容感觉得到他手臂上的肌肉紧绷,死死收着力道,像是生怕稍稍用力便会弄疼了她。

“来,雍容先喝口水。”一碗水送到她的唇边,风长天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我想你昏迷了这么多天,一定是渴坏了吧?”

阿都在旁边道:“那不能吧?你老人家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十个时辰都钉在床边拿小棉花沾湿了喂水呢。”

风长天只当没听见,碗凑在姜雍容唇边:“你别害怕,现在是药性未过,所以你没法儿动弹,等一会儿药性过了就好了。”

姜雍容却没喝,只道:“让我看看你。”

风长天手臂托平了点,姜雍容的头得以后仰了些,风长天的脸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他的头发乱糟糟,胡碴子也长出来好些。她从来没有见过他留胡子的模样,这会儿看了才知道,原来他有一部络腮大胡子,若是全留长,差不多能将半张脸都遮住。

姜雍容忍不住笑了,眼眶再一次变得湿湿热热,泪水从眼角滑落下来。

风长天最见不得姜雍容的泪,一见就忍不住手忙脚乱,一不知该做什么,二不知该做什么,整个人定在当场。

“哎呀哎呀,夫子你是不知道,你昏睡的这些日子,咱们风爷可是一个好觉都没睡过,你看这不连眼睛都熬红了……”

“你他妈给爷闭嘴。”风长天喝道。

阿都把嘴闭上了。

“抱我。”姜雍容轻声道。

风长天还没动,阿都又开口了:“那个……我不是有意打扰啊风爷,我是想说,如果我继续在这里,只怕会更加打扰你们二位的久别重逢。不如这样,风爷你可以暂且把我放在门外,我保证一定静悄悄的,绝不会发出一丝儿动静……”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风长天轻轻放下姜雍容,起身走向他,然后在后颈切了一记手刀。

阿都软软地倒了下去。

整个帐篷清静了。

风长天回到姜雍容身边,拿袖子轻轻拭去姜雍容眼角的泪水,嗓子也有几分喑哑:“你能醒来太好了,雍容。这些天里我每天都在想两件事。”

“哪两件?”

“一,要不要把这里的北狄人杀光给你报仇。二,如果把他们杀光了,不知道他们的神还肯不肯保佑你醒来。”

姜雍容望着帐中的那截树枝:“那就是北狄人的盘古天神?”

“嗯,据说每一个北狄人安下帐篷之后,便蒙着眼睛朝北走,脚下踩到的第一样东西,就是盘古天神的化身。”

关于这一点,风长天一直有个疑问,“你说,他们如果踩到的是马粪怎么办?”

姜雍容忍不住笑了。

风长天也笑了。

两人相视而笑,都在对方的瞳孔里看见了对方的笑容。

姜雍容蓦地想到了之前那个梦。

梦里的父母与兄长,就是这样笑着的。

但事实上,父母兄长在面对她时的笑容,从来没有这样温暖过,也没有这样轻松过。

因为在他们的眼中,她不单单是他们的女儿和妹妹,更是姜家嫡女,风家皇后,他们在看她时,更多地看到的是她身后庞大无边的权势。

也是因为这一点,母亲望向她的眼神常常带着一丝哀愁,将她搂在怀里时,往往会无意识地先发出一声叹息。

小时候她不懂,此时隔着多年的时光往回看,母亲是在叹息她身上背负的重担。

在那么早的时候,母亲就看出来了,她将是姜家为了权势而向上天献出的祭品,不能有自己的人生。

唯一会望着她有这种笑容的,只有风长天。

他的目光坦荡而温暖,他看见的不是姜家长女也不是风家皇后,只是姜雍容这个人。

姜雍容看着他。

如果不是无法动弹,她一定会扑上去抱住他。

抱得很紧很紧,不想松手。

而风长天想的仿佛跟她一样,他俯下身抱住她。

阳光从窗外透进来,在帐中投出斜斜的光柱,光柱中细尘飞舞。这样的拥抱真是一件很奇异的事情,仿佛可以将两个人变成一个人。

没用多久,姜雍容终于知道世上确实有东西能追得上北狄马,那就是风长天本人。

“爷跑得比马还快,为什么要骑马?”

这是风长天的原话。

人们认为以风长天能魁首乃是一个奇迹,因为就算马术再高超,马儿总得负重,不可能比空跑更快。

可风长天做到了,因为他在赛马的时候使了点轻功身法,对于那匹马儿来说,身上基本等同于没有负重。

当时邬世南的人手紧紧只追出十里开外,就被阿都远远地甩下了,不过好歹算是确定了方向,风长天离开会场便往北追来。

“我知道你一定会给我留点什么记号之类的,所以每处有醒目的树啊石头啊,皆要过去看一看,然后就看到了你留在树下的记号,于是我就直奔天女山来了。”

姜雍容问:“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留?”

风长天思索了一下,自己也想不出来为什么,但心中就是很笃定:“反正我知道你会。”

姜雍容微笑。

就和她一样。

他知道她会留,她真的留了。

她知道他会来,而他真的来了。

“这里是哪里?”

“天女山脚下的一处北狄部落。”风长天道,“你的腿伤得很严重,阿都那个混蛋已经带着你跑了一阵,若是我再带你跑回云川,恐怕大罗金仙都救不了你这条腿了。所以我就寻了个就近的地方,把天女山的军医抓过来给你治伤。”

姜雍容的腿摔断了骨头,医治之时会有巨痛不说,恢复期间也最好要静卧不动。北狄人军中有一种草药,服下去之后能让人昏睡不醒,方便疗伤和养伤。

但军医治的都是皮糙肉厚的兵士,从未治过像姜雍容这样养尊处优的贵女,一帖药下去,寻常兵士大约昏迷个三五天,姜雍容却足足昏睡了十一天。

当中风长天险些掀翻天女山。

姜雍容身体的知觉略略恢复了一些,但两条腿依然是麻木的,尤其是那条右腿,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但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这个,她皱眉道:“我们现在在北狄?!”

她醒来就猜到了这里不是北疆,但以为也许是在两国边境交界处,有一些牧民逐水草而居,并不是太在意到底是哪一国的边境。

但怎么也没想到,他带着她竟住在了北狄国境当中,还越过了天女山!

他募兵的事北狄人已经知道了,现在一个即将攻打北狄的主帅一个人流落在北狄地界,那无异是自找死路,何其危险!

“嘿嘿,莫怕,别忘了爷是干什么的。”风长天说着,下巴朝地上的阿都一点,“咱有肉票,他们不敢怎么样。”

说着便走过去踢了阿都两脚,阿都呻/吟着醒来,“我说风爷,咱斯文点不行么?我说了在门外就是在门外,谁逃跑谁是小狗……”

“少废话。”风长天道,“雍容已经醒了,让人送点吃的来,要软和些的。”

阿都便起身走到窗边。

姜雍容发现那根绳子的长度十分妙,刚好够阿都在屋子里活动,却无法离开屋子一步。

“喂,送点肉靡粥来!”阿都对着窗外大喊,“再烤只羊,来一囊酒!”说着,看了看风长天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劲头,改口道,“不是,送三囊!”

不多时,一只烤得香喷喷的嫩羊送了进来,三只巨大的囊袋里盛得满满的,另有一碗粥,里面的肉糜剁得细细的,米粒晶莹软烂,居然是上等的粳米。

要知道这里可是北狄地界,北狄人不种稻米,这粳米就和丝绸一样,在这里是以黄金论价的珍物。

“看,这就是肉票。”风长天道,“有他在,咱就要酒有酒,要肉有肉。”

姜雍容:“……”

真的头一回知道肉票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