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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御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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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风长天下令让羽林卫破门而入之时, 荣王带着人马赶到。

其时各宗亲府已经有好几家派出了府兵追随在羽林卫之后,其中还有不少宗亲眼见皇帝终于要对姜家下手,立刻亲自出马, 驸骥在后。

只是荣王带来的不单是人马, 还有一名老妇人,和一封泛黄的信件。

老妇人自称是九皇子小时候的乳母, 当初是她抱着九皇子跟萤道长一起走的, 只是离开京城不久,九皇子便一病而亡。

九皇子的父皇和母妃得知消息,痛断肝肠, 派人送信给萤道长,要派人将九皇子的尸首接回皇陵下葬。

但萤道长说生即是死, 死即是生, 九皇子脱去形骸重入轮回,不必据泥于一具皮囊,竟然没有理会。

老妇人带的信件便是当时皇帝的手笔。

随风长天一道来的宗亲中,有不少年高辈尊的,昔年常在御前走动,十分清楚御笔, 接过信一看,人人都大惊失色。

这封信确实是御笔无疑,信中也确实是提到九皇子身死一事。

——若九皇子早在当年就夭折了,那现在的风长天又是谁?

当时的姜府门前人山人海, 上至宗亲, 下至百姓, 还有乌泱乌泱的羽林卫、南山卫及宗亲府兵, 没有一个人能发出声音。

就在这个时候, 姜家厚重沉实不亚于皇宫的大门打开了。

“多谢荣王殿下还臣公道。”姜原坐在肩舆上,脸色苍白,头上裹着纱布,纱布上还渗出一点血迹,他的声音沙哑,脖颈间的青紫的勒痕触目惊心。

他一字一字缓缓开口道:“臣正是因为无意中窥破了这个秘密,所以才被险些被此人灭口。诸位,这人确实和九皇子同名同姓,所以犬子当初才以为他就是九皇子,其实他是北疆恶名昭著的沙匪,假冒九皇子身份登上帝位,祸乱朝纲,惨害百姓,实在是人神共愤,天地难容!”

姜雍容听到这句话,就知道这一场是她和风长天输了。

当初因为风长天是姜家请回来的,风家的宗亲们有不少人试图去查风长天的底细,后来实在没查出什么名堂,再加上风长天战斗力超群,并且有脱缰的趋势,好像姜家都控制不住他,他们这才安份下来,奉风长天为君。

在这封信亮出来之前,宗亲们当然很乐意帮着风家的皇帝去搞垮姜家,但如果这个皇帝是假冒的,他们绝不会再像之前那样赌上自己性命,他们会有一个更好的选择,那就是坐山观虎斗。

果然,小丰子接着愤愤地道:“那些王爷们天天催着陛下对付姜家,可陛下都打到姜家门口了,他们居然帮都不帮一下!真是太过分了!”

姜雍容心说他们岂止是不帮?他们真正的如意算盘是让风长天和姜原斗得两败俱伤,那么无论他们收拾那一边都不费吹灰之力。

“看到文大人和赵大人了么?”姜雍容问。

小丰子摇摇头:“奴才没注意。”

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又值逢风姜两家正面对决的关键时刻,身为保皇派首领的文林和赵成哲不可能不到场。

到了场,却没有露面,显然是起了和宗亲一样的心思。

姜雍容无声地冷笑一下。

当时在姜家,一边是被冠以谋逆罪的姜原,一边是被揭穿身份的风长天,一个手中有铁证,一个带来了圣旨。

“爷是谁,还用别人来证明?”风长天骂道,“都给爷闪开,爷今天来是捉拿姜原的!”

战斗一触即发,姜家府兵的超绝战力在风家宗亲面前得以展现,更超出人们想象的是,姜家的府兵远远超出了亲王规制的八千之数,源源不断的府兵冲出大门,箭矢密密麻麻地对准了风长天。

“他现在怎么样?”姜雍容心急如焚,问。

“奴才不知道啊!”小丰子哭道,“陛下一手把奴才扔出了人群外,让奴才来给娘发报讯,后面的事,奴才真不知道呜呜呜,也不知道陛下现在怎么样了,姜家的府兵那么多,宗亲们又不肯帮忙……”

“闭嘴!”姜雍容给他哭得心烦意乱,“擦干净眼泪,陛下还没死。”

她的语气生硬直接,不似平常的温和从容,但她脸上的坚毅却给了小丰子说不出来的力量,小丰子立即擦了擦眼泪,不哭了,抽噎着问,“娘娘,现在怎么办?咱们往哪里逃?”

通县。

姜雍容心中立刻有了答案。

通县是通州府衙底下最大的一个郡县,也是离京城最近的一个郡县。

那里不单有精兵驻守,还有北方最大的粮仓通义仓,进可攻退可守,就算是集结三州之兵力也供养得起。

而且,那是她和风长天北上时的必经之路,风长天知道她出城,一定会来跟她汇合。

“可是,咱们怎么去呢?”

小丰子苦着脸。以他的小脑瓜都看得出来,姜家对付陛下那是处心积虑,不知布下了多少天罗地网,娘娘虽然姓姜,但却是站在陛下这一边,姜家只怕不会那么容易让娘娘走。

姜雍容望向正殿方向:“这就是要靠风家的长辈们了。”

正殿上,这几个不问世事一心养老的宗亲已经慌了神,正在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争论不休。

争论方向总体有两个。

一个是——“完了完了,这是要打起来了么?咱们快回家吧。”

另一个是——“逃什么?等到陛下擒住的姜原,咱们便是护卫皇宫的功臣呢。”

两派人还没有争出个结论,姜雍容回来了。

她不得不庆幸这些人入宫及时,没有机会听到外面的传言,也没有机会看到那封信。

“几位都是陛下至亲长辈,陛下虽然遭逢急难,也早已为几位叔伯们安排好退路。”姜雍容道,“叔伯们请速速回到家中,带上亲眷细软,随我逃往通县。陛下在那里布有重兵,无论出了什么事情一定能护住叔伯们的周全。”

宗亲们立刻谢恩,然后火速回家。

姜雍容和宗亲的家眷坐在一辆马车里,小丰子跟着下人随在车后。

宗亲们分四处城门离京,她选的是爵位最低、最不起眼的一支车队。

城门口的盘查已经比平日严密。

到这一刻姜雍容才真正了解到为什么人们一直说京城是姜家的京城——姜家的力量渗透到京城的每一个角落,坐皇位上的风家更像是一个和京城格格不入的客人。

但风家人自己好像并没有觉察到这一点,已经是逃难了,宗亲们的派头还是很大,下人高声喝斥城门守将不懂事,甚至还扬起马鞭打算揍人。

就在这个时候,另外一边有一支队伍急疾向城门,领先一人高呼:“官府办差,闲人避让!闲人避让!”

城门守将立刻带着人将其拦下,宗亲的车队得以放行,姜雍容掀开车帘的一角。

领头那人是文林。

听声音她就知道是他,然而她很难相信文林这样沉稳持重的人会在这种紧要关头硬闯城门。

城门守将抽出腰间的刀,一刀捅进了文林的胸膛。

周围的百姓纷纷惊呼,马车内的妇眷更是尖叫一声险些晕过去。

姜雍容死死咬出唇。

这位城门守将显然是已经得到了姜家的命令,这一切代表姜原已经厌倦了和文林的多年争斗,这一战他要给朝堂来一次大清洗。

也正是由于这样的命令,守将才会放过这队无用的宗亲,去截文林。

君都能弑,何况是臣?!

姜雍容仿佛能看见父亲微微冷笑的面孔。

文林是三朝元老,身为帝师,位及人臣,他大约永远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一名六品守城将当街捅刀。

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迅速染红了他花白的胡子。

他徒劳地伸出手,不知是想阻止那把刀,还是想抓住点什么,他的目光飘忽地、艰难地望向城门方向。

守城将大约以为他临死还想着离开,嘴角露出一丝狞笑,刀柄用力一转。

文林口中鲜血狂喷,脸上的表情永远地定格住了。

姜雍容在马车中越来越远,文林的身影也在视野中越来越小,但文林最后的神情却像是牢牢地沾在了她的眼前——

文林,是笑着的。

最后一个、伴着鲜血的微笑,像是目送共同奋战的同袍踏上安全的彼岸,又像是看着自家的孩子脱离危境逃出生天。

——他是来送她的!

姜雍容猛然间明白了过来,手紧紧地抓着车窗,要用力咬着牙,才能阻止自己发出任何一丝声音。

从小深受父亲的影响,文林在她心中一直是一个古板的道学先生、一个愚忠的保皇派、一个不知变通的老顽固。

哪怕是从北疆回来,将文林和赵成哲收为己用,她对他的印象也没有太大的改观。

是到了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错了。

文林的刚正不阿,文林的顽固,文林的坚持,全都是因为他对风家皇族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他就像一个辛劳的匠人,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以便为风家糊上这道四面漏风的院墙。

车队抵达通县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但通县的城墙外四处有火把涌动,那是州府的兵马已经经过通县,准备前往京城勤王。

姜雍容拿出一道圣旨,上面敕令州府将领驻守通县,修整兵马,以待其余两州的兵马前来会合。

守将与县令一起接了旨,将姜雍容并宗亲一行人迎至县衙。

宗亲及其家人一会儿嫌县衙的床太硬,一会嫌衙役送来的水不够热,女眷们甚至还嫌县衙里只有铜镜,而没有她们惯用的水晶镜,这让她们根本无法卸妆。

“你可知道本王是谁?便是陛下和娘娘见了本王也要恭恭敬敬喊一声‘皇叔’,此次更是护着皇后娘娘凤驾一路至此,劳苦功高,谁人能比?别说你只是小小的七品县令,就算是你们的顶头上司四品知府,在本王面前也不够瞧的。现在本王驾临你这小县衙,乃是你们家修了几辈子的福气!要一面水晶镜怎么了?再说了,本王是为自己要么?本王是为皇后娘娘要!皇后娘妨母仪天下,难道用不得一面水晶镜?!这里没有,不知道上街买去?!”

风长天到这会儿还没来,姜雍容坐在屋内,看着水漏一点一点往下滴,每一瞬过去,心里就更紧一分,心头像是压着一层层的重铅,偏偏这声音还像是无所不在的苍蝇,嗡嗡地往她耳里钻。

在路上她就见识到了,一个离嫡系最偏、在其他宗亲和她的面前甚至说不上一句完整话的人,在他们面前完全是另外一副嘴脸——高高在上,趾高气昂。

姜雍容再也忍不住,霍地起身,正准备开口,忽听那宗亲的声音猛然截断,尾音变成“哇啊啊啊”一声惨叫。

姜雍容“砰”地一下打开门。

院中,无星无月,夜色沉沉,只有县令拎着一盏灯笼无奈地听着那名守亲的教训。

灯笼发出一团晕黄的光,照出县令转为惊讶的神情,照出双脚离地不停挣扎的宗亲,照出宗亲身后挺拔的身影。

“告诉你一个秘密,皇后娘娘不喜欢照镜子。”灯笼的光芒照出他脸上的血迹,他的声音危险而低沉,“下次再让爷听到你打着皇后的名号跟别人要东要西,你这截脖子爷就拿去下酒,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