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默克多。”修罗说话向来直接而且一针见血，“撒旦，这天底下关心你的，不是只有一个默克多。”
“可这天底下了解我的，却只有一个凌烟罗。”巫闭着眼，声音淡漠。
“难道你眼里只有你那个妹妹？”
“是啊，既然你们都觉得我只在乎烟罗，我又何必把你们放在眼里？”巫倏忽睁眼，眸光冷厉，语调嘲讽。
“撒旦，你应该了解我。”修罗平静地道。
“我知道。”巫眼里的冷光消失了，却疲倦地微微向后一靠，“你是不会这么想的，可他们不同。”
修罗道：“你可以告诉他们。”
“不，我不可以。”巫闭了一下眼，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刚毅和淡漠并存的宁静，“因为我是他们的长姐，为长者，理应付出更多忍耐更多。”
修罗沉默良久：“你是把过错都怪罪在自己身上了。”
“哥哥，这不是他们的错，亦不是我的错，这是人心的悲哀。”巫看着他，异色双瞳中没有半分感情，“不平等的人之间是没有平等的感情的，他们把自己看得太卑微，满心都是自卑和自惭形秽，所以他们只能看到自己的苦难，却从未想过我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我也会痛的。”
殿下传来砰一声闷响，却是跪在殿下的怜舟夜哇地喷出一口血，挺得笔直的上身晃了晃，缓缓地倒了下去，双手按在胸前，以头触地，整个人不胜其悲一般，剧烈地颤栗着。
巫并没有多看一眼，只是垂在身侧的左手微微蜷了一下，修罗仿佛无意地看了一眼她的左手，便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怜舟夜和怜舟墨不同，后者不够聪明敏感，个性鲁莽率直，想得浅，看得短，对一些事也没有自己的主见，一定要吃过苦头才记得住乖。但怜舟夜的心智却已成熟，性格也独立，更有自己的主张，对他来说，责打和斥骂都是没有用的，一定要自己想明白道理。虽然那天被库洛唤去赏了一耳光还教训了一顿，但巫对他太了解了，只看他跪在长乐宫殿下时挺得笔直的腰杆，就知道他只是因为骄傲不愿意不承认错误而已，心里并没有真的反省，所以巫这一番话，固然是在回应修罗的劝解，却又何尝不是在教导这个一直看重和欣赏的弟弟。
哪怕不能理解她的内心，但凡他对她还有半点真心，都不可能对这番话毫无触动。
怜舟夜却已是泪流满面。
——因为我是他们的长姐，为长者，理应付出更多忍耐更多。
——我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我也会痛的。
——她从来没有说过一句爱你，从来没有给你一个拥抱，可她骂你蠢货的时候代替你跳进火海，打你耳光的时候用身体为你挡剑。都说长姐如母，可她做不来温柔慈爱的母亲，她只能做一棵沉默的树，给你庇荫，为你挡风遮雨，让你攀爬嬉戏，哪怕折断了她的枝桠也不会说你一句话。怜舟夜，你还想怎样？
还想怎样？还想怎样？！
哪怕是那天被一向待他温和的库洛狠狠地打了一耳光，对怜舟夜的打击都没有巫的这番话大。就像巫所想的那样，库洛对他说的话，其实他并没有真的听进去，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巫是高高在上的陛下，更是一个无懈可击、坚不可摧的神祗，所以他一直心安理得地享受她为自己付出的一切，下意识地忽略了她所受到的伤害——直到听到巫这番话之前，他都没有意识到，不是巫没有把他们当作弟妹，而是他们从未当巫是他们的长姐。
哪怕他是那样的真心爱着她。
怜舟夜又喷出一口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打击终于让他承受不住了，再也无法保持清醒，整个人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向前倒了下去。
“难得你这样狠得下心。”修罗淡淡道，“我还以为你会像以前一样继续纵着他。”
“小孩子是不能太宠的，不管他有多听话多懂事。”巫依然没有多看一眼晕倒在殿下的弟弟，语气平和，“可惜这个道理我一直不懂。”
“撒旦，这一次我回来，发现你好像变了很多。”修罗转而看向她，“说起来，自从你变成依玛尔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你露出这样的眼神了。”
“那你觉得，这样算好还是算不好呢？”巫看了他一眼，嘴角似笑非笑。
“以修罗的身份来看，自然是好的。撒旦，你就像一匹凶狼，可是安逸的日子会让你锋利的爪牙变钝，只有饮足了血，宝剑才能开光。”修罗低沉道，“可我不希望你变成一把剑。”
“为什么。”巫慢慢地勾起嘴角，眼底漾开浅浅笑意，“告诉我，哥哥，为什么。”
“你知道的。”修罗道，他看着巫眼底难得一见的温柔，竟也浅浅的扬了一下凌厉的唇线。
“可我想听。”巫的声音很柔和，“告诉我，哥哥。”
“因为你已经不是泠手里的剑，不是离群的凶狼，你是我妹妹。”修罗声音低沉，“我不希望你握着那沉重的剑柄，撒旦，因为我是你哥哥。”
“谢谢，谢谢哥哥。”巫轻轻地笑了，眸中的温柔涟漪再次沉淀为平静，“可惜的是，我此一生，都必须握着那沉重的剑柄。我不只是你的妹妹，我是叶冷和魔花的长姐，库洛和烟罗的爱人，灭世之神依玛尔，我是这天底下最高的神！”她面容沉静，声音清冷，话语中带着一种能让人浑身血液燃烧沸腾的傲岸和绝然战意，“——我必须战斗到最后一刻，至死不休！”
“所以，我将成为你手中的剑。”修罗冷然一笑，他的语气是冰冷的，不是情绪的冷酷，而是源自杀机的森冷，同样带着森然战意，却也让人热血沸腾，“撒旦，我会陪着你，战斗到最后一刻。”
巫伸出手，放在他带着薄薄剑茧的掌心，让他紧紧握住。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