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不信你，我不该让你去冒险。”
李泌昨夜想了一整晚，他是不是太过自私，他想赢，就送段洺昱上战场。他用段洺昱的性命安危做赌注，很无耻。可是他又想，因为他不想段洺昱冒险，就换别人上场的话，他是不是还是很自私。想来想去，李泌唯有恨自己不是一名儒将，即可运筹帷幄、又可上阵杀敌。
“是不是很疼？”
李泌扶着段洺昱的肩膀，昨天是他替段洺昱包扎的伤口，除了腰上那一处刺伤最深，其余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加起来有七八处，不是很深，但是大大小小的疼痛叠加在一起，也足够压倒一个人了。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替段洺昱包扎的了，只觉得心头在滴血，如果让容寻逸来处理，他不看，就会舒服很多。但李泌想他要替段洺昱看清这些伤口，替段洺昱记着自己欠她多少。
“还好啦。”
其实很疼，就是不想让你担心而已，段洺昱惊奇地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懂事了。要是段良辰问她这个问题，她肯定要哭着回答。
“对不起。”
“我都说了还好啦，什么对不起啊，太不把我当自己人了吧。”
段洺昱很想坐起来拍拍李泌的肩膀，安慰安慰他，她实在看不了李泌失魂落魄的样子，可惜动弹不得。习武之人身上有点伤是很正常的，段洺昱却不知自己当是是怎么了，按照她正常情况下的反应，挨个两刀应该就撑不下去了，但她当时居然一点知觉都没有，末了才有疼痛感传来。
“我会陪着你的。”
李泌望向段洺昱的眼神愈发宠溺，昨日在城楼上看到段洺昱受伤，他都怀疑自己的心脏要不行了。也是那时，他突然觉得，或许段洺昱对他来说还是很重要的。
不是一般的重要。在这个世界上对他而言重要的人很多，李亨、韩子寞、颜树……但和段洺昱的感觉还是不一样。李泌想，若有一天段洺昱死了，他是不是也会跟着去死掉，这个想法特别的吓人，他前半生都很惜命，学了那么多养生之道，就是为了能活下去，哪怕再难也要活下去。
可是，如果能跟段洺昱牵手共赴黄泉，兴许比活着好呢。
“行啊，我也想你陪着我，现在我们俩都是伤号了。”段洺昱从被窝里探出一只手来，握住了李泌冷冰冰的手，“我们一起养伤啊。”
真是好笑，说的像一起吃饭睡觉一样自然。
李泌也握紧了段洺昱的手：“好，一起养伤，别的事我都不管了。”
李泌之所以敢说别的事他都不管了，是因为之前他早有打算。
史思明连续两次被他们挫了锐气，短时间内都不会大规模发病，马上又是除夕了，除夕之前最多有一两场小型战役，李光弼完全可以轻松处理。肯定要除夕过后，史思明才有可能亲自领兵攻城，到时候他再联手李光弼守城。】
所以眼下最重要的事，还是陪他家小洺过他们在一起的第一个除夕。
二人在温暖的房内细声说着悄悄话，房外，韩子寞却是抱着胳膊冻得瑟瑟发抖，他被颜树赶来照看李泌，李泌却不准他进屋，他便是如此在房外站了一整夜。
“妈的，老子记住你了……小长源，你特么别落在我手里……”韩子寞上上下下摸着自己的胳膊，心中将李泌骂了千遍万遍，从祖宗十八代开始骂到他往后三代——虽然并不确定李泌能不能有后代。
“你这人，杵在人家姑娘房门口做什么？”
韩子寞正骂得起兴，忽然听到有严厉沉郁的男声，他偏头，发现法愚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旁。
老头子挺厉害，屏息以后连他都察觉不到。韩子寞心中默默吐了声槽，然后九十度鞠躬，谄媚笑道：“原来是大师啊，好久不见甚是想念，您怎么过来了？有什么事就通知我一声啊，我替您跑腿。”
法愚自从到了太原，就深居简出，连李泌也没能见上他几面。韩子寞如此卖力讨好，也不过是因为他是颜树的养父罢了。
“李长源在里面吗？”
韩子寞点头：“在啊。”然后又有些委屈地诉苦：“大师你看，我为了暗中保护他，一晚上都在这里没走……”
话正说着，房门突然开了，李泌拄杖走了出来。他正哄段洺昱开心呢，听到外面的人声，就知道是韩子寞这个烦人精。
“法愚道长。”李泌向着法愚欠了欠身。
“你跟我过来。”法愚说完，向着来时的拐角处走去，李泌愣了愣，今日的法愚似乎格外正经，跟他平时见到的温和老头全然不同。李泌给了韩子寞一个警告的眼神，意思是不许跟来，不许偷听，然后自己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跟了过去。
法愚体谅李泌行动不便，没走多远，刚好可以避开韩子寞的视线。他看着李泌站定，又与李泌对视良久，才说：“你们这些年轻人，我是管不住了，都不跟我回嵩山……”
法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李泌心中一颤，莫非是来劝他的？
“我也不想和你们争辩什么了，最近，总是心神不宁，才想快些会嵩山，安定些。你有你的执着，当年你收下安禄山的亲笔信，做出那个决定时，就注定了你和这场战乱扯不断关系……”
“道长……”
“行，我就不多说了。”法愚音调低沉，似是心痛，又似乎是释然，“你们这些孩子，一个比一个不让人省心。”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和一块玉，递给李泌。
李泌接过，先看了看纸上的字，发现是丹方。再看那玉，世间罕见的白玉，李泌见过不少珍玩，从未见过雕工如此自然的玉。
“这是……”
“给你写的丹方，你这身子骨，还想活下去继续陪着你那位段姑娘，就老老实实照着方子上炼药、吃药，也不是什么药性强的，但能滋补。还有那玉……”提起那玉，法愚脸上神色更悲，“是我捡到阿树时，她身上的，想来是她父母留下的。最近总有种预感，阿树跟着你，兴许就能找到她的爹娘了。这孩子，嘴上不说，心里一定想知道她的亲生父母是谁，谁愿意自己是个被人抛弃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