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洺，你不该问的。”李泌手抚上门框，“我不好否认。”
“果然是因为回纥啊。”段洺昱忽地露齿一笑，“我就说你找我肯定是有目的的，我知道你有目的……”
既然知道，这些日子又在期待什么呢。
段洺昱心头一酸，她第一次见李泌的时候，很有一种熟悉感，无关喜欢，只是莫名的信任。她不拒绝兄弟们为她操办婚事，或许也和这种感觉有关。
段洺昱是个很粗的人，她不像那些大家闺秀一般偶尔读读诗看看书，也没有人教过她怎样去伤春悲秋。
她是很讨厌自己被惆怅一类的情绪感染的，但是不代表她就没有过难受的感觉，只是有了没法表达。那种感觉又太淡，可以忽略不计。
段洺昱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听李泌的话了，所谓契约不过就是个幌子，她是粗人，她信刀剑信拳头，她本可以逃的。
“你救的那人是回纥的叶护，我只是希望到双方谈判时，他能看在你的份上能劝说回纥可汗出兵救援。”
李泌不是粗人，他看的出来段洺昱很失落。可是他也不曾有过和女子深交的经验，所以猜不出段洺昱为什么难过。
其实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却不知为何将一切向段洺昱挑明后，李泌觉得羞耻。
利用就是利用，哪怕不需要段洺昱多做什么牺牲。
一阵冷风袭来，李泌只觉得寒意沁骨。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的如此自私了呢？他利用段洺昱，说的好听些，是为国为民，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只是为了让他心安。
日日夜夜被愧疚感折磨的日子，他早就不想再过了。
李泌抬眼，看见段洺昱的一缕刘海被风吹乱，挡住了眼睛，伸手想要替她撩开。
然而手还没有触碰到段洺昱，段洺昱已抬起头，微微往后退了一退。
“好了我都知道了。”段洺昱脸上看不出表情，“为了国家嘛，我明白的。”
李泌的手停在空中，他愣了愣，才将手收回，藏在袖中。
“多大点事啊。”段洺昱一拍李泌的肩膀，就像在段家寨拍自家兄弟的肩膀一样，“你应该早点说的嘛，非搞的你好像要干坏事一样，你早点说我不就……”
段洺昱说着停了下来，李泌早点说又能怎样呢。早点断了她的念想？她又有什么念想呢。
两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实在无话可说。
有时李泌觉得自己将段洺昱把握的很好了，有时又觉得吃不准。
他不曾在段洺昱身上花太多心思，可是段洺昱确实和他在一起有些日子了，每次叫她“小洺”的时候，总是觉得安心的。
李泌礼貌地邀请段洺昱到他屋里坐坐，段洺昱没答应，回房了。
李泌怔怔地独自站了会儿，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忽视了什么，却又察觉不到。
“是我多虑了吧。”
李泌转身关上了门，将自己和段洺昱隔绝在了两个世界。
他想自己还有许多事要思考，一时想不起就等以后再想好了。
多年以后李泌回想起他和段洺昱这一段没头没脑的对话，总是心生感伤，若是自己当时多深思几分，他的后半生或许不会那么糟。
可那都是很久以后了，李泌一直对自己观察细致入微感到骄傲，可他当时甚至没发现不远处韩子寞嘲讽的笑。
日子还是和往常一样过，前线的战报不断传来，败仗一场接着一场，李泌并不很急，他在等，等李亨找他。
李亨是深夜来的，来时李泌正斜靠在窗边，只着内衫，就着院里的灯看书，姿态从容。
“真怕你睡了。”
李亨立在台阶下，抬头看着李泌，他未着龙袍，只一身素衣，眉宇之间有说不出的倦意。
“夜里孤独，总是难眠。”
李泌放下书，嘴角挂上了淡淡的笑。可他心里却是在算，自己有多少个夜晚不曾入眠。很久了吧，从清翳道长将那份遗产的下落告诉自己开始，还是从自己向叛军给出第一份战略开始？
李泌披上外衣，出了房间。
“大哥这么晚来，可是有要事？”
“嗯。”李亨沉吟一番，道，“今日郭卿家向我献策，建议我借兵回纥。”
李泌眉间微挑:“陛下拿不准？”
“总要问问你的意思。”
“借兵回纥是个不错的主意，陛下在犹豫什么？是形势不允许，还是陛下不愿意？”
李亨愣了愣，果然是逃不过李泌的眼睛，他的确不想借兵回纥。
虽说李亨擅长忍耐，但李唐多少年来习惯了番邦的俯首称臣，向番邦小国借兵，实在让李亨觉得耻辱。
“我来你这儿之前，问过了倓儿和俶儿，还有淑妃，倓儿也不愿借兵回纥，与淑妃还起了争执，我本就有些拿不定，此刻更头疼了。”
李泌惊讶于建宁王对此事的反对，面上却装作不悦:“看来草民在陛下心里的地位也不怎么高，第四个……”
李亨无奈笑笑，一如哄小孩子一般劝道:“当时你不在身边而已，否则定是第一个问你的。”
李泌本就只是玩笑，自然不把这些话放在心上。也不顾李亨还在院中，低着头自顾自想着建宁王为何反对借兵回纥。
而李亨看着进入沉思状态的李泌，心中不禁好笑，连日来的沉郁心情消散了大半。
他走上前拍了拍李泌的肩膀:“我就说不该这么晚来找你，本就是不想让你太过劳累。”
李泌眸光一闪，心中忽地掠过什么:“我来灵武就是想为大哥排忧解难的，谈何劳累。若是想过清闲日子，我何不继续在嵩山隐居？大哥近日总不让我插手朝廷政务，是真的担心我的身体，还是我何处做的不够好？”
“自然是担心你……”
李亨话未说完，李泌便插嘴道:“我很好，大哥，我真的很好。男儿在世，志在建功立业，大哥若真的体谅我，便不要因为担心我的身体而不让我插手朝政。”顿了顿，李泌又说:“若大哥当真放心不下，可以将一部分公事分给广平王。”
“俶儿？”
李亨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广平王李俶是他的长子，他也有打算立李俶为储君，但他与李俶并不亲近，他对李李俶的能力也不十分了解。
李泌之前的工作，是将各方的军情提前做一遍梳理，将细小事务先做安排，其余事再与李亨一同探讨。
而李俶，真的能担此重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