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斜对面桌上是一对母女。妈妈四十出头的样子，举止优雅；女儿还只有三四岁，扎着两个小辫子，像个洋娃娃一样可爱。小女孩儿不太会用刀叉，笨笨地样子引人发笑。
靳久久一下子想起徐美娜说她在街上看到母女时都会忍不住流眼泪的事情。
易莫云开初时见她看着女对母女微笑，倒也没在意。但是突然就看到她的脸色黯然下去，就又回头看了那对母女一眼。
那位母亲无意间抬头和他的目光对上，手里的刀叉一下子掉了下去，发出“哐当”一声响！
“妈妈！妈妈！”
小女孩疑惑地叫了几声，没有得到回应，嘴巴一扁哭了起来。
母亲这才回过神，手忙脚乱地哄着女儿。
西餐厅很安静，这番动静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侍应生也走过来问那位母亲是否需要帮助。
她不知道对侍应生说了什么，匆匆忙忙从钱包里拿出钱放在桌上抱着孩子就走。
小女孩大概是还没有吃饱，不肯离开。母亲却不由分说地把她抱走，孩子又大哭起来。
靳久久刚才有点走神，并没注意到那位母亲开始时的异常，只看到后来她强行抱走孩子，不由得有点奇怪地问易莫云，“怎么回事儿？好好的干嘛非要把孩子抱走？”
“大概是怕小孩子哭影响别人。”易莫云淡淡地说。
“那孩子一直很乖，怎么突然哭起来？”
“小孩子不都这样么，哭还要什么理由。这么喜欢小孩子，赶紧吃！”
“啊？”
“吃完办完事回家我们自己生一个！”
靳久久：“……”
他们到医院时，靳齐在走廊等着，靳小冉也在。
靳久久不知道易莫云是怎么说服他们父女来医院的，见到靳小冉就下意识地绷紧精神。
靳小冉对她恨之入骨，这不用说她都知道。
可令她意外的是，靳小冉居然只是低着头，站在靳齐的身后，看都不看她这里一眼。
早上靳小冉还恨不得撕碎靳齐这个父亲，现在居然又这么乖巧地跟着他，靳久久大为差异。
靳齐见到易莫云，马上说：“我们已经跟她说好了，她同意做手术。”
这样快就同意了？
靳久久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又有点失落。还是他们跟邹莉莉比较亲吧，起码在邹莉莉心里是这样。不然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被他们说服吧。
靳齐见易莫云和靳久久都有点放缓了脸色，就开始打太极，绕了很大的圈子，才十分委婉地问邹莉莉做手术，家属知情同意书该谁来签。
靳久久突然就觉得很可笑，她问靳齐：“您可别告诉我，你们过了二十年，连个结婚证都没有，所以您不敢签这个字儿，觉得名不正言不顺！”
靳久久本来就是说个气话，完全是在讽刺靳齐怕担责任连妻子都不顾。
谁知靳齐脸色尴尬，嗫嚅了半天才吭吭哧哧地说，当年他们是真的没有办结婚证！
靳久久觉得不可思议。邹莉莉小三上位，图得不就是个名正言顺？怎么可能会不明不白地跟他过了这么多年？
而更不能接受的则是靳小冉。
她居然是私生女？
可是靳小冉只是飞快地抬头看了靳齐一眼，就掩住一切情绪低下头。
易莫云突然问了句：“不领结婚证，是谁提出来的？”
“这个是你岳母的意思，她说结婚证就是一张纸，有没有都没有多大意思！”
靳久久心里很烦躁。即便没有结婚证，靳齐不说，谁都不会知道，医院更不会过问的，他这么说，还是想推卸责任。
“那这个字，不如就由你来签！”靳久久直接看着靳小冉。
靳小冉朝靳齐背后缩了缩，一副乖乖女的样子，“我不敢……我年纪小，什么都不懂……”
靳久久被气笑了。
“那你们的意思，就是这个字该我签了呗！然后如果手术中有什么意外，都是我的责任。”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靳齐尴尬地笑。
他的确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怕靳久久万一再找他算账。靳久久跟邹莉莉平时不合是真的，但是在他看来，家里这三个孩子里，邹莉莉对靳久久是最好的。
靳久久现在不觉得，万一邹莉莉要是出了意外，靳久久回想起来邹莉莉的好，到时候闹腾着找他要妈妈可怎么办？
手术都有风险，何况手术之后还得做化疗放疗什么的，那是九死一生的事情。
他当然是难过的，但是想得更多的，则是不要因为这件事得罪了靳久久，或者说，得罪了易莫云。
如果说开始靳久久嫁入易家的时候，他还觉得，靳久久会听他的。因为豪门媳妇哪里是那么好当的，没有娘家做依靠更是举步维艰。
但是现在看来，他这个娘家根本不足一提。谁让他这个女儿命好又有一套，把易莫云哄得死死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
所以他肯定不会得罪靳久久，但是也要防备她找茬儿恨上自己。
靳齐就做出一副遇到大事被吓慌了六神无主的样子，看得靳久久冷笑不已。
她突然就很想叫邹莉莉来看看这一幕。
她费尽心机到底得到了什么！
一个是她所谓的“真爱”，跟她同床共枕，生活了快二十年；一个是她真正的女儿，亲生女儿。
做个手术需要家属签字而已，他们连这样程序化的责任都不想担！不敢担！
“我来签。”易莫云淡淡地说，“让医生拿来。有什么需要签字的，都一起。”
按照医院的规定，什么时候进行家属告知，什么时候签字，都是有程序的。
但是规定是死的，人是活得。有了易莫云的吩咐，很快所有需要家属同意并签字的告知书都立刻被拿了过来。
靳久久沉默地看易莫云龙飞凤舞地一张张签过去。
《病情告知书》、《术前通知书》、《麻醉同意书》、《输血风险知情书》、《术后护理须知》……
林林总总，易莫云签了十来张。每一张都有不同的名字，每一页上面随便扫一眼都是触目惊心的内容。
风险、意外、并发症、不可控因素，等等。
每一个冰冷字眼的背后，都是死神冰冷无情的触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