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小车推着两个木雕，我和田芳走出了酒店。外面晴朗明亮、微风拂面，与刚刚地下室的阴暗浑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再次走在春日午后的阳光下，我甚至有种重生的感觉。
“地下室阴森森的，遇到的人也阴森森的，感觉很不好。”我脑中回想着刚才的一幕幕，心中悸动难安。
“库房的那位何师傅确实有些古怪，刚刚我检查东西的时候，他就一直立在我身后，当时我心里还真有点儿虚。”说着，田芳耸了耸肩。
由此看来，我的个人感知并没有出现偏颇，田芳也同样察觉出了异样。
“你没发觉何师傅的眼睛有问题吗？他在看东西时，右眼是转动的，可左眼根本不动，只是直愣愣地定住。”“对啊！还真是的！现在想起来还真是那么回事。”田芳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的左眼应该受过伤，可能眼球被摘除了，现在左边佩戴的是义眼，这是金主管告诉我的。”……
昨夜梦见自己的左眼被刺伤，今天就看到一幅有刺破痕迹的旧时画作，而破损处正是画中一个女人的左眼处；接着又遇到了一位库管员，他的左眼竟然是填充眼眶的假眼；这一切未免太巧合、也太诡异了……
“思梦，8号库房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啊？是从欧美进口的高档工艺品吗？”田芳问到。“里面有不少大大小小的箱子、盒子，我也没都看，就是看了几幅画儿，人物的、风景的，没瞧出什么名堂。”我轻描淡写地回应了她。
这时，我突然忆起了一个细节。
“田芳，你是不是和那位金主管很熟啊？他不是酒店二楼中餐厅的服务主管吗？我上次去定包间，就是他接待的我；你怎么称呼他金经理啊？”
接着，田芳便向我讲述了那位金主管的故事。
“金杰，南方人，到腾飞集团已近好几年了，两年前，他还是董事长办公室的高级助理，比现在的韩霞都高出一级，大家都称呼他金经理。李宝元对他十分赏识，无论出席什么场合都喜欢带着他；他似乎挺会做人的，对下面的同事也谦和有礼，人缘儿还不错。可后来，风云突变，也不知是什么原因，金杰被迅速调离了董办，且事先毫无征兆。他在请了几个月的病假之后，重新回到了公司；集团发布的任命公告上给了他一个“酒店事业部高级助理”的头衔。他目前就在酒店那边任职，凡是需要和董办对接协调的工作都是他在负责；当然，也许还有另外一些任务，只是我们不太清楚。”
“李宝元不是格外器重他吗？怎么说调走就调走了呢？”我问田芳。“哎！伴君如伴虎啊！也许就是因为一次疏漏，他就风光不再了呢。”
然而，对于田芳的这种猜测，我不大认同。
“咱是私企，大老板就是一言堂，如果不待见谁了，完全可以借各种理由撵走，又何必费事挪地方呢？再者说，既然给了他高级助理的职位，这就相当于还是留了体面，可见李董对他还是有顾念的。”……
其实，在企业尤其是大企业中，选用、擢拔、降黜、留用或弃用某些关键人物时，往往是有多重考虑的，其中多少会掺杂一些裁断者的私人感情。就拿弃用来说，这有点像一个移情别恋的男人对待自己的结发老妻，想休妻但未休，不外乎两种情况：第一，发妻同甘共苦数十载，良心与情感上会顾及往日情分、无法痛下狠心；第二，妻子对自己有所牵制，虽已离心离德，但不敢也不能一刀两断。
如果真如田芳所猜测的，金杰因有过在先被驱逐出了董办，而他还能被留下，而且是相对体面地留下，那么，这里面就一定有文章……
回到409，田芳帮我把两樽木雕分别摆放在了总裁办公室的两个墙角。
“这木雕挺好看的，为什么不放在显眼的地方呢？”边说，田芳边用一块干布擦拭着。“董办让怎么放咱就怎么放，过两天还有人来检查呢！”
“思梦，你闻，这木头还挺香的。”此时，田芳蹲在地上嗅气味的样子十分滑稽。
我笑了笑，一边整理着小王办公桌上的文件，一边说到：“沉香木，瑞香科植物白木香或沉香等树木的干燥木质结油部分，是木材、香料，也是中药。其主要分布于印尼、马来西亚、新加坡等东南亚国家，在我国则多产于两广、云南、台湾等地。沉香是一味中药，具有温中止呕、纳气平喘之功效。《本草通玄》有载：沉香温而不燥，行而不泄，有沉降之功。用沉香木雕制成大象的造型，应该是取二者的和合之意，可寓为“降下吉祥”；将其放置在房屋中的四角之处，则是取“祥和之气四溢八方”的好意头。”
听完我的讲述，田芳起身望着我，目光中满是赞许。
“李秘书，你还真不愧是知名大学的硕士研究生啊！知道得可真多！平时认为你挺没脑子的，没想到二傻子也有格外出彩的地方。”“去你的！你才没脑子呢！你是大傻子！”说着，我俩都笑了起来。
“呵呵！你们俩这是在我屋里互相攻击呢！”不知什么时候，小王到了办公室门口。
“王总！”田芳一看见他，马上变回了严肃正式的样子。
“你们忙什么呢？”“我和田芳刚把董办送的木雕取回来，已经都擦干净、安放好了，就在那两个墙角处。”
田芳离开办公室后，小王走到木雕前细细观摩着。
“这木质应该还不错，就是雕工一般，不够精巧细致。”“怎么？难不成王总还懂木艺？”
实际上，我这是一句略带嘲讽的问话，因为我觉得他不懂装懂、愣充假行家。
小王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然后不服气地说：“你真别小看人！我年轻时还是个手艺出众的小木匠呢！十里八村的乡亲们都上门找我来打家具。”
“十里八村？你是农村娃啊？还是个打家具的？”我第一次听小王提起自己年轻时候的事，觉得很有意思。“什么打家具的！那是木艺工匠，一个十足的手艺人，现在掌握这种技艺的人越来越稀缺了。比如说雕花，现在通过机器雕刻出来的就很呆板，而完全手工雕刻的就很圆润、很灵动，差别可大了，观赏价值、市场价值也是天壤之别。”小王越说越起劲儿，过往的生活经历俨然成了他引以为傲的谈资。
“嗯！当初你要是坚持下去，那现在就多了一个木艺界的大咖，少了一个公司总裁了。”说着，我把冷热刚好的茶水送到他面前。“哎！我当时要是不离开家，而是安于大山里的木匠生活，也许现在就不是这样了。或许，生活会平平淡淡、安安稳稳，那样也就没这么多旧时牵绊了……”
下班后，王师傅开车接走了小王，一想到要与他分别数日，我心中就倍感失落。
一个人回到礼府小区，宁静的夜晚，偌大的屋子显得空空荡荡，我独自蜷缩在客厅沙发里，无聊地看着电视。
无意中我选了一个体育频道，里面正播放着男子篮球比赛，一个身着8号队服的黑人篮球手表现极佳，在球场上闪转腾挪、好不活跃。赛事解说员的声音也格外激动亢奋，对这位8号球员连连称赞：“正是因为有了8号，整个球队的战斗力都爆发出来！正是因为有了8号，勇猛的战车再次所向披靡！8号！一个传奇人物！8号！一个能用神奇力量感染所有人的篮球魔兽！……”
我对篮球不感兴趣，也一窍不通，只是觉得比赛挺热闹，就多看了几眼。
就在此刻，我忽然想起白天去过的8号库房，它与众不同的灰黑色大铁门让我印象深刻。细细回味，我不禁产生了几个疑问：8号库房里为什么会有那些画？金杰说画作已经在库里存放很长时间了，那这些画有什么特殊来历吗？那幅破损的人像画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呢？8号库房里的东西真的很值钱吗？如果的确价值不菲，又为何保存得如此不精心？可倘若东西不值钱，又为什么要特意装个严密的铁门？会不会8号和8层之间有什么隐秘关联呢？此外，地下库房的保管员为什么会是一个看不清、说不出的残疾人？用他来看护物品，到底是一个巧合，还是另有缘由呢？……
迷迷糊糊地睡了整晚，清晨，不到6点钟，我便醒了过来。一个人也是无趣，干脆早些去办公室做点事情。
大约7点半，我就进了公司；开放办公区里空无一人，整个四层寂静无声。
放下提包，打开灯，拿起桌上的台历，看着用各色水笔在空白处密密麻麻标记的大小事件，我暗自感叹：想要当好一个领导秘书也不是件容易事。
刚要坐下，突然，我隐隐听到总裁办公室里有响动。
里面有人？小王今天出差了啊！保洁阿姨也没有门禁卡，不可能自己进去啊！据我所知，除了小王，整个泰康事业部，我是唯一一个拥有409总裁办公室门禁权限的人。
我轻轻地走到门口，侧耳仔细探听着。里面的确有走动的声音，虽然鞋子在地毯上的摩擦声很细微，但我依然能察觉到。此刻，我只要一刷门禁卡，立刻就能推门进去看个究竟。但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在门外静静地候着。
我悄悄地关上了409的对开大门，一动不动地站在秘书室里。
而就在这时，门把手动了，总裁办公室里面的人正慢慢拧动着拉手，我屏息等待着，等待着与潜入者的正面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