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土地陡然松动，恶臭袭来，仿佛那些松软的泥土，便是如同穆七七先前触碰过的，已经**如同饼干一般的棺材盖。
而如今的狂风和阴云是压断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亡灵纷纷破土而出。
穆七七加快了速度，敲门或者将门直接暴力踹开都来不及了，她手脚麻利地直接攀在了门柱上，回头就见她方才站了片刻的小块土地上，已经有整整五只半腐烂的手自地面以下伸了出来。
那些惨白的手指虽然没有眼睛耳朵，但天然的知道追寻生者之气，同阳光照耀下的安静再无半点重合。
它们没能抓到猎物，转了几下手腕，便开始互相撕扯，将堪堪连在骨头上的皮肉拽掉，露出挂着血丝的森森白骨。
穆七七没兴趣看这些凶猛残魂的互相撕咬，她没半点犹豫，直接翻身跃进了熟悉的院子。
一个纵身远离了篱笆墙，紧接着，有许多只手从篱笆的缝隙伸了进来。
残破而没有生机的皮肤被尖锐的篱笆刮的面目全非，伤口外翻，已经呈现腐败状态的断面散发着臭气，却没有血流出来。
一切似曾相识。
唯一的区别就是，从前她还小，四围是炎热的夏夜，天空中尚有星月。
而此刻，突然袭来的暴雨滂沱，让所有的一切都看不真切，光源被遮蔽在了云层之后，你知道它存在，却根本触及不到。
鬼怪们果然没法踏足这院子，但如今雨这么大，穆七七也没打算在外头淋着。安全？被雨淋感冒就不算安全，她如今已经很饥饿了，再加上病，怕是分分钟失去行动能力。
推开门进去，突然“啪嗒”一声，头上的电灯晃了晃，发出昏黄却温暖的光线。
穆七七眼前一亮，就看到在里屋的门槛后，伸出了一只粗糙而布满皱纹的手。
“谁？”她心内有两分希冀，却又不敢太过轻信。
蹒跚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人影晃动。
只有外间的灯开了，里屋却还陷在昏暗中，让人看不真切。
“是七七回来看我这个老婆子了？”
声音似曾相识，有让人近乎要落泪的熟悉感。
“阿婆？”
“呵呵，当然是我了，除了我之外，还能是谁住这儿？”
随着一阵笑声，比记忆中更佝偻，但果然很熟悉的人影，终于从门口的阴影中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正是当年替她请了黎影君来缔结姻缘，让她平安长大的那位阿婆。
穆七七此刻，对于这个阿婆的感情是很复杂的。
诚然她当年救了自己，但如今真相揭晓，残酷如斯，其中至少七成原因，都是因为试图利用。
可毕竟有一些玄学底子的那个老爸，认为她一定养不活，而她从小也确实没少看到不干净的东西，所以之前如同穆青羊所说的，如果不请到黎影君这种等级的鬼王来罩着她，那她不论如何都没法平安长大，这是有一定理论基础的。
真实情况未可知，毕竟那已经是另一条世界线的事，她没法观测那个可能性，暂且持保留态度。
可毕竟可能性不是零。
所以就算那一个多月的照料可以强行不去回忆，至少救命之恩是真的。
但当年拼合型鬼怪的突然出现，以及从那之后的保密，让她傻呵呵的活了这么多年，又让她难以放下心中芥蒂。
她没有靠近，仍然站在出门也只需一步的位置。
“阿婆，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是自己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吗？”
别说你孤家寡人，你有一大群同门，还有徒儿，这点我早知道了。
“是啊，本来还有过青羊，还有你，但是你们后来都走了，只有我走不了。”
阿婆笑眯眯的，将穆七七夹杂着试探的问候轻而易举的化解掉。
她泛黄的，也不知还能不能看清东西的眼睛瞥了一眼门外。
“将门关上吧，我不想看那些东西，这么久，都看的厌了。”
穆七七回身，就见身后破破烂烂的篱笆院上，那些惨白的手仍旧往里头抓挠着，而夹杂在手臂中的，还有似乎是舌头一样的东西，泛着红，不停蠕动，让人看着就觉恶心。
“好。”
她去关门，而阿婆则在桌边坐下，将方才手中端着的水壶放下。
见穆七七回来坐在她对面，却只倒了杯水放在自己面前。
“这水也不干净，就不给你喝了。”
穆七七没想过喝这儿的水，虽然她其实已经饥肠辘辘，但仗着功德雄厚，还可以支撑一阵。
至于撑不住之后该怎么办，她还没想过。
天塌下来还有黎影君顶着，如果真的山穷水尽，他才不会这般淡定呢。
睥睨一方境界的鬼王，总是会存一张底牌的。
但话说回来，她如果真的濒临饿死，穆家人会就这么置之不理吗？应该不会吧……
心内念头转的飞快，面上却还亲亲热热。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还是不很明白，阿婆您跟山上的穆家人，对，就是跟穆青羊，不是师徒么，为什么你会住在这儿呢？”
山上她们每个人的芥子空间内，都富丽堂皇。
可阿婆住的这四面透风的小破屋，相较而言，对比太强烈了。
“呵呵，刚才不是说了嘛，阿婆走不了。”
见穆七七还是不明就里，阿婆垂眸。她那已经因为年老而松弛的眼皮扯拉下来，遮住了所有的视线。
“我的年纪，比山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老，你别看青羊看着不比你大多少，除了一个我师妹之外，再没有比她辈分还大的了。而我当年也是在山上住过一阵的，后来么，因为我同门的师姐们多半都离世，只剩了一个师妹，她脾气不好，我们处不来，我便索性下山来住着了。结果阴差阳错，倒是合该我来守这个阵眼。”
果然这阴阳鱼中的两只眼，就是阵眼没错。
但原来阵眼是需要人守的？穆七七默默将其记了下来。
“如果是这样，那将阿婆带出去，是不是就破阵了？”
“是，但眼下你要用这个方法来破阵，倒不如找个机会养精蓄锐，将这儿的生者死灵一同屠戮殆尽，还省着多带一个拖后腿的。”
嗯？穆七七有点没听懂黎影君在说什么，但她一心难以二用。
这厢阿婆似乎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还在继续回忆从前：“我想青羊那孩子，大概是不会跟你说太多的，她么，其实性子游戏古板的，总是想抱着老一套，不是同门中人，恨不得一丁点儿事情都不告诉人家。si活人的地界，阵眼需要死者来镇守，防止他们心智复苏，试图逃到炉鼎外头去。”
果然是炉鼎，看来黎影君果然跟她们的思路是一个水平面上的。
“而死人的地界，则要有活人来看顾，让它们只想着掠夺此一处的生气，而不会将念头打到别的地方去，于是能一直被土地禁锢着，无法离开应有的位置。”
穆七七似懂非懂，她已经知道了这个地方需要活人，可是……
“让另外那边那样的活死人来不行吗？”
“呵呵，你当我是全然的活人吗，我跟他们是一样的，只不过是因为我生前修道，如今就算少了魂魄，也还保持着灵智清明罢了。”
穆七七点了点头，果然如此。
先前穆青羊已经说过，阿婆已经作古，可见这些活死人，其实本也不能活下去，但是在这个炉鼎内，得到了虚假的生命。
当然，他们大概不是自然死亡，而是被穆家推入这种境地的。
而阿婆则跟他们有本质的不同，她是已经活到了大限将至，才转换了生存形态。
如今介于生死之间，虽然等同于牢狱，但谁能说她从前真正活着的时候，日子跟现在有多大的不同呢？
果然，阿婆笑呵呵地，不见什么怨怼：“这地方从前也不是这样的，其实啊，这地方倒是早就预备了要当法器的，但一是太麻烦，二也是那许多活人性命，伤了到底损阴德，就迟迟没有动手……直到我大限将至的时候，她们想要试试看这个法子到底行不行，才将此处炼成了炉鼎，结果我呢就保持在了这个不死不活的状态。”
这么说来，阿婆也不是全然自愿的？
而当年的那些邻里，如今仍旧住在她身边，只不过，一半已经死透，成了厉鬼，另一半则是很少能和周围产生互动的活死人。
穆七七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按阿婆的话，她是没动手杀人的，可若启动这炉鼎的受益人是她，那她无辜吗？
门关了有一会儿，屋内逐渐温暖起来。
但是这温暖是很粘腻的，并不爽快，仿佛是什么湿热的东西在发酵，空气中弥散着从外头渗进来的死气。
这地方住着，真的比牢狱还痛苦。
“那我应该怎么出去呢？”
斟酌再三，穆七七还是决定，不跟阿婆讨论关于黎影君的事。
既然阿婆已经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活人了，那么说的再多，徒增伤感罢了。
至于将她带出去，将阵法破坏掉？那是最后迫不得已的法子，至少因着小时候的事，只要阿婆不先发难，她是不会动手的。
“你是……出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