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不真实的灯光下，穆七七打量着眼前之人。
女子一打眼看起来三十左右岁的年纪，没有化妆，齐肩的半长头发松散的披着，通身没有丝毫装饰，容貌也称不上美，只是自带一种仿若旧时代中走出来的，温柔知性的人。
只是这样的姿态，总让穆七七觉着，可以称得上一句气质佳人。纵然是厉鬼，也让人很难提起防备来。
她突兀地穿着高领的毛衣，将衣领全都立起来，遮住了部分脸颊和下颚。
而与此同时，她秀丽的身形，并不能在地面上投下影子。
“是古女士吗？”虽然屋子里鬼气森然，让本该存在于几十年前的场景就这样出现在眼前这一方角落，却总让穆七七有种不忍心打扰的感觉。
毕竟若是她真的能活到现在，一定也会开一家这样的店，白日懒散的赚到了收支平衡便足够，深夜就亮一盏灯，做些自己喜欢的事。
这么一想，让人有些心酸。
古秀兰手中的毛笔一顿，明显听到了来人的问话，可她并没有抬头，继续埋首在案上。穆七七凑过去发现，她并非在写字，而是在精心绘制一幅白描的画卷。
穆七七看了一会儿，发现这画的内容依稀便是她的生平，只是明显鬼魂的艺术素养简直远超活人，她下笔极快，几乎并不是画，而是手腕与笔尖所过之处，便会直接显现出一整片的画面。
很快，这卷轴就在古秀兰的手下被抽到了尾端，她最终收笔，将其一气呵成卷起。
直到这一刻，古秀兰才抬眼，看向穆七七。
准确来说是看向她手中那卷了符咒的小刀。
古秀兰仍旧是不说话，抬起手作势要将这卷轴递给穆七七，却是只停在半空中，见穆七七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便垂眸笑了一下，放下笔，将另一只手也在穆七七面前摊开手掌。
只能看到上半张脸，那眼角的笑纹堪称和善，只是那只手掌惨白的不像话，且布满了细碎的伤口。而在袖口下，隐约可见红色的肌肉纹理。
这大约便是她痛苦的根源了，纵然已经成了鬼魂，仍旧无法遮掩。
鬼魂会诱骗人做交易，已经明说的条款都是不可更改的，不过古秀兰一个字也没说，谁也不清楚这到底会不会是一个误导或者陷阱。
穆七七咬咬牙，心说要是被坑也无所谓，毕竟她如今降服了为祸人间的厉鬼，该收的功德已经收到了，这鬼魂的感谢算是附带的。有了高兴，实在没有也认了，并不怕古秀兰使诈。
于是她将小刀递了过去。在取下上头缠着的符篆时，穆七七甚至可以听到里头那厉鬼的嘶吼。
他害怕，恐惧，咒骂这世界上的一切。可是……却连从这柄刀子中出来做最后一搏都不敢。
鬼魂从来都是欺软怕硬，在面对强者时，就是这样本能的畏惧，连抵抗都放弃了，也就能呈口舌之快。
当然了，古秀兰到底也是鬼，当年杀了他的时候估计没想到他这样罪有应得之人也会变鬼，可如今，绝不可能再放过他了。他如今这么污言秽语的，怕是舌头都要被古秀兰给拔了。
一人一鬼在谩骂声之中交换了手中的东西。
而就在彻底松开了小刀，卷轴的重量也压在掌心之后，台灯突然熄灭，穆七七瞬间被笼罩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穆七七吓了一跳，毕竟在黑暗中，她也能通过自己的灵感察觉到，古秀兰身上的鬼气陡然暴涨，那冷冽并带着无穷恨意的气息，跟方才那恬静的模样难以联想到一起，而且还刻意遮掩了她的视觉。
“难道中招了？”穆七七咬着牙，方才她在将符篆从小刀解下来之后就没收回口袋里，此刻还在指间掐着，然而……毕竟铺天盖地的气息都是一样的浓烈，让她根本分不清古秀兰究竟在哪个方向。
如果她现在贸然出手，只能闭着眼睛盲狙，八成会打空不说，兴许还会越发激怒古秀兰。
方才再和蔼，那也是个厉鬼，这一点从一开始穆七七就没忘记过，更不敢轻视。
毕竟那剥皮厉鬼见了她都只有躲藏和咒骂的份儿，她生前那么苦，死后的戾气定然很重。
而就在犹豫之际，她听到黎影君的声音在神识中道：“没事，不要担心。”
随即，熟悉而冷冽的气息包裹住了她。
纵然黎影君放出的鬼气并不足以完全遮挡古秀兰的气息，却也让穆七七安心不少。
这并不是说古秀兰此刻甚至能压过黎影君一头，只是他似乎认为对方没什么恶意，便也不需要剑拔弩张的。
再说了，这小丫头满心的同情古秀兰，那既然如此，这点子压迫她就该自己受，算是长个教训。
穆七七其实已经吃过够多教训了，只不过一颗过剩的同情心始终没法扔掉罢了。
不过，纵然保护的不够周全，但有大佬这句话，穆七七便不再惊慌，只是被剥夺了视觉和听觉，连判断过了多久时间都不办不到，这让她纵然感受不到指向自己的危险，一样放松不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这浓烈的气息终于散去了，古秀兰仍然站在她面前不远的地方，身上仍旧是那套古旧过时却不失娴雅的旧衣服，只不过先前看起来一尘不染的衣服胸前，如今满是血迹。
就连那白色的毛衣高领上，都被鲜血浸透。
这根本都不用推理了，那个剥皮厉鬼大约是被她撕碎吃下了肚。
果然是连留着折磨都不愿意了，让那东西存留意识多一秒就要让她发狂。
不错此刻她似乎已经十分餍足，面对着穆七七，面上仍旧是那副笑容。
“……”所以说方才要遮挡她的五感，是为了不想被看到凶残的吃相？
不过这一点，穆七七就没有再问了，只能目送着古秀兰转身飘然而去，她推开门的时候，外头还隐隐有两个小一些的影子，踉踉跄跄地跟在她身后，她没回头看，更没搀扶拉扯着，只是稍微放慢了脚步。
很快，三个身影消失，穆七七能感受到身后的光线也黯淡了下去，回身看那明显不符合周围风格的桌子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特意仿古的展架。
四围没了鬼气，穆七七长舒了一口气，快步离开。
开玩笑！鬼魂想要借谁的地方都行，她如今是个大活人，好不容易要偷闲放上几天的假，若是被人告个非法入侵，只能去吃牢饭可就糟了。
如今无事一身轻，她思来想去，决定回酒店的房间。
赵玫之前开放的时候很大方，一共定了三天，穆七七想着不住白不住。
去敲隔壁的门，里头没人应声，穆七七想着赵玫大约这一晚上是都醒不过来，手背上的伤口会不会有问题，但是转念一想，她就算真的吓破了胆，那不是还有另一个人在嘛？她懒得去确认，毕竟如今救完了人，她也不稀罕这个世界上那些钱财一类的来做报偿。
踢掉鞋子赤脚窝在沙发上，穆七七这才想起，她这一趟跟古秀兰不仅没有有任何过节，还帮了她一个大忙，那这卷轴大约便是她给自己的谢礼了。
这卷轴要比寻常字画的看起来要大且厚重，明显不是那种很脆弱的宣旨，若是仔细看去，上头还有非常细密的纹路，触手软和。
黎影君这时已经展露了身形，似笑非笑地坐在她对面，唇角噙着玩味的笑意，看着她手中的卷轴。
“别告诉我这是用什么东西做的！我心里已经有数了！”
人皮嘛，指不定还是古秀兰自己的……
材质虽然诡异，但这卷轴上还真不带着鬼气，解开之后，就看到从右至左，画的果然是古秀兰的生平。
原来她本也是出身书香门第，自小儿虽然生活在刚建国的动荡年代，可父母知道审时度势，不仅先前就属于进步知识分子，而且家财也早就不在自己手上，躲过了许多麻烦。虽然清贫了些，可她并未受到什么影响，童年的日子要比同时期大部分小孩子要好，受的教育自然也是别人比不了的。
只可惜，到底还是成分差着些，下乡运动躲不过去，还因为整个人都透着特别，所以纵然自己也是很小心的，可这被迫嫁人的事，免不了，躲不过。
再然后，便是她已经从那位咖啡店主口中听过的故事了，只是在故事的结局中，古秀兰是实在受不了这欺压，而且她原本卖字卖画也赚不到多少，自从没法开看护班，早就入不敷出，所以是打算下了药毒死这几个男人再自杀的。
可没想到的是，平日里好酒好菜都要被那几个男人败光，反正按他们那儿的规矩，女人小孩都是要等男人吃饱喝足之后才能吃剩菜的，肉么，自然是不会留给你。
可这一天，其中一个说是要去谋个营生没回来，孩子爹就将这带毒的炖肉先分给了孩子一碗。
于是，躲出去的古秀兰回来看到一地的惨状，整个人都崩溃了，竟然都没去看那些尸体的数量少没少，直接引火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