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穆七七这般言辞恳切，真的是全然在为了自己考虑，刘老二的眼神竟然难得的柔软了下来。
他放了手：“那明日我先去抓个野猫老鼠一类的试试。”
他这话音刚落，外头斜阳的余韵正好消失，璀璨的光如同回光返照的病人，炸开绚烂的一瞬，随即回归了无边灰暗。
而比灰暗更深邃的，是凭空而起的鬼气，如黑洞，如旋涡，仿若要将某个无知无觉的人吞噬殆尽。
黎影君出现的恰到好处，他双脚踩在天花板上，整个人倒挂在刘老二身后，对着他的后颈吹了一口鬼息。
刘老二应声倒地，而穆七七则眼疾手快地将他手中的瓶子接了过来，省着在地上摔得粉碎，动静又招来刘家别的人——他们平日里不来打扰是怕触霉头，可这边连着两天没有叫骂和哭喊，好奇心也该按捺不住了。
“你能分辨出这圣水中，有没有那寄生虫么？”
穆七七刚这么问完，头上就被黎影君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
“我说寄生虫是比喻，又不是真的便是那种东西，怎么看得出来？”他说罢，余光闪过一丝笑意，“你不是说要去找活物试验下，还打算找遍全城的教堂么。”
穆七七苦着一张脸，噘着嘴，索性蹲在地上不起来了。她昨晚就没睡，今儿一白天已经够累的，若是晚间再出去逛……真的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啊！
“算我求求你了，既然你说这种从别的位面跑来的东西，不会长久存在于大世界，那么我学会怎么独立应付它们，也没什么大用吧？你就给我指条明路，咱们把这个副本尽快过完，好不好？”怂了，在疲倦的侵袭下，她这次是真的认怂了。
穆七七仍旧是靠着床腿坐在地上，可怜巴巴地看向黎影君，目光中十足的可怜。
黎影君失笑：“从前看你倒是什么事都积极，怎么这一次便这样懒？你到这世界才不过两天而已，便已经受不了了？”
穆七七点头如捣蒜，她可不就是受不了了？谁让她好逸恶劳呢，用何秀秀这个身份，再继续待个三五天，她就要疯了！
“我指了明路的，你又不肯信，我先前说让你去查那教堂，你不是认为那神父是好人，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吗？”
“……”原来在这儿记恨着呢？
“我错了，我去查，去查教堂还不行吗？”穆七七认命地扯拉着脑袋，一脸的生无可恋，长叹了一口气，又拍了拍脸颊，从桌上举起半壶凉水灌了下去。
冰冷的液体划过喉管，让她浑身一激灵，瞬间就精神了。
于是穆七七回身看向好整以暇，永远不知疲倦的黎影君：“现在就走？”
“现在就走罢，不过你若是非要追求个过程，那咱们也可以去跟踪张耀祖，也好让你彻底死心是不是？”
穆七七皱眉：“可先前连回头你都不让……”
“哼，你回头就被他看见了，当然是不行，可若是你偷偷的跟在身后，不被他知道呢……”
不得不说，一旦黎影君不再袖手旁观，只以顾问的姿态来点拨，而是自己直接出手干预，那么确实一切便都顺利了起来。
既然他说要让穆七七心服口服，便索性没直接去某个教堂，而是在夜色的遮掩下，带着穆七七去往先前城郊的贫民窟那边。
今夜正好是月黑风高，穆七七仗着自己的灵感已经很高，离着远些也能看清东西。故而就把自己整个人都挂在黎影君的怀中，在鬼气的笼罩之下，彻底隔绝了路人的视线。
不过其实也没什么路人就是了，这年头夜生活贫乏，而穷人又不似那些有钱人，夜里兴许还可以去什么歌厅舞厅一类的地方消遣，来一场罗曼蒂克的声色犬马。他们若是不早些回家睡觉，第二天又要怎么早起出去谋生计呢？
于是这一团仿若可以移动的黑色雾气在街上迅速的移动，竟无人注意，很快到了城郊，直到在张耀祖所住的小棚子外几十米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不远不近，穆七七勉强还可看得清那棚子，若是有人出来，定然逃不过她的眼睛，可这样远的距离，又能让对方不管多小心，都不可能注意得到她的存在。
果不其然，蹲守了一会儿之后，那张耀祖就颤颤巍巍地从棚子中出来了。
只不过——他如今身上穿的衣服并不厚实，显然将先前穆七七看过的，那已经黑油油看不出本色的破棉袄给脱了。
穆七七眯起眼睛，但因为实在隔得太远，到底还是看不太清，只不过他这里头的衣衫，倒是要规整干净些，只不过……她也已经彻底想通了，自己为何先前会不论如何都瞧着这人蹊跷。
先是那张耀祖本身虽然已经穷困潦倒疯疯癫癫，可是那心悦饭庄的张老板却是个十足的善心人，既然都已经能坚持十几年的照顾，断然不会是只图表面工程的。既然张老板给他的东西不少，那他就算再落魄，也不至于满手满脚都是冻疮。
而且……若说是因为疯癫而不会照顾自己，可他说话明明还有条理的很，又知道将食物跟垃圾分开两边，素日没人照顾，却也一直没折腾死自己，毕竟先前看来，他趋利避害的生物本能还在，那棉袄虽然脏，可厚实的很，床榻上也有被褥。
如果不然，怕是早就要因为寒病交加而死才对，怎么可能好端端地活了十几年？
这样想着，果然是非常的不对劲，连原身这个没人照顾，要终日干活的女人也不至于生了冻疮，偏他身上有。
如今便是真相大白，原来张耀祖会在半夜的时候，自己脱掉沾染了脏污的棉衣，只穿着单薄的衣服出门，这也就难怪身上会有那许多冻疮了。
他一路走，脚步越来越快，偶尔会在走过拐角之后突然回头，整个脖颈都扭曲成了一个常人很难做出来的姿势。
若不是早有准备，离着老远看到那仿若不包含任何人类情感，就如同无机物……或者说更像是眸中冷血动物的视线，穆七七只怕会惊呼出声。
然而这诡异扭曲的景象，还是让穆七七心惊胆战。
她已经不知多久没有过这种恐惧了。
这样的眼神，哪怕隔了这么远，其中的森然恶意仍旧透骨而来，和先前那恍然的透出迷茫和惶恐的神情没丝毫相像，简直就判若两人。
双重人格，厉鬼附身？都不是，而是比厉鬼更可怖的东西掌握了他这具身体夜间的控制权。
穆七七只觉有些心惊胆战，低声问黎影君：“咱们已经跟的这么远了，他还是有所察觉？”
“天性的直觉吧？毕竟并非人类。”黎影君倒仍旧是同往常一样，只不过他的谨慎程度，远远超过了以往，纵然有鬼气的掩护，仍然离着很远在跟随，却不肯逼近。
而张耀祖越往城里走，脚步越快，突然回身侦查的频率也低了些，似乎是几次三番的试探，认为已经没什么东西跟在身后的缘故。
而他的目的地，赫然便是先前曾经收留过穆七七的教堂。
这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沉甸甸的，下意识又放慢了脚步。
其实她也早该有所预感，刘老二之所以回去那间广厦学堂，就是因为家离那里不算远，而原身跑来教堂避难，自然也是因为就近。
而那小学当年还是海湾罐头厂的时候，也不会自己长腿到处跑，始终就在那儿。若说真的是因为圣水的缘故，而让张耀祖这个厂长身体出了变故，源头也只可能是这里。
张耀祖进了教堂之后，将大门虚掩，而他的整张脸都贴在门缝往外看了半晌，随后才彻底不见了踪影。
若是再想要观测里头发生了什么，就不可能不靠近。
穆七七知道自己应该过去，可是……幼年第一次面对拼合型鬼怪时，那种仿若世界观都碎了的恐惧感和无力感又涌了上来。
明明只是一个凶恶的眼神，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难得倒她啊！她都已经经历过那么多事，早不是从前娇弱又胆小的女孩儿了！
可是她就是根本挪不动脚步，如今这冰冷的夜里，额角竟然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不妙啊……这是怎么回事？”穆七七喃喃自语，尾音颤抖着，仿若被这寒夜所冻僵。
“精神控制……不是控制你的灵魂，而是肉体。”黎影君的声音在穆七七耳畔响起，随即，他自手中幻化出了一团青色的火焰，将其举到穆七七面前。
眼看这火舌就要吞噬掉穆七七的肌肤，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嗔怪道：“这是干什么！”
她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解决事件返回帷幕之间，在这之前让她一直顶着烧伤的毁容脸吗？
“不识好人心……”黎影君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看，现在是不是就能肆意活动了？”
“哎？真的？”穆七七尝试着往教堂方向接进了两步，发现这一次虽然仍旧是心悸，然而却没再如同先前一般的寸步难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