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元成这话说的声音很小，却是咬牙切齿，字字血泪却又如同在自言自语，俨然已经不是在同穆七七讲述了。
他只是需要说出来，毕竟这些事埋在心底太久，他要被……不，是已经彻底疯了。
“黎影君……”穆七七在神识中道，“你有没有类似精神分析之类的技能，可以帮他恢复一些理智？我觉着……他这活脱脱就是个受害者啊，太惨了点儿。”
就算杀人该偿命，可是也不该在偿命之前先发疯对不对？
黎影君冷冷地回了她一句：“烂好人，兴许人家根本就不稀罕你的同情。”
“……”也对。
而且仔细想想，狄元成没去找他爹下手，更没找上那个罪魁祸首黄大仙，反而拿虽然不是个东西，然而到底还并没直接犯罪的兄弟开刀……也挺欺软怕硬的。
穆七七刚刚冒头的圣母心被黎影君瞬间掐灭，再看狄元成仍旧在喃喃自语：“我每日怀揣着雪华的骨灰，只希望她来世安好，若是还没投胎……给我托个梦也好，我真的很想她。”
而这只不过是痴人说梦。
直到他都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在雪华的忌日才又一次来到上清观，这个他久久都不敢来面对的伤心地，竟然于夜间的雾气中见到了雪华的身影。
“我起初以为是做梦，后来才知道，雪华虽然是横死，无法直接去投胎，可她执念微弱，在靠近道观的地方也没法被滋养，故而只有在极为靠近她丧命之处，又怀揣着她的骨灰，才能够相见。”
这样穆七七便明白了，先前自己见到狄元成的时候，他就一直怀揣着骨灰药丸。故而在黄昏来临的逢魔之刻，靠近山谷边缘的地方，雪华苏醒过来，碰巧被那小道士看了去，还吓得够呛。而因为这一道残魂的鬼气微弱，一闪即逝，结果让穆七七都摸不清路数。
再后来，因为她从假扮成自己大哥的狄元成手中接过了掺杂骨灰的药丸，故而后来才能再一次看到雪华现身。
“雪华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害人，就算是如今，她也……她也没想过要夺了旁人的阳寿来给自己用。”狄元成声音哽咽着，视线又找回了些焦距，死死盯着穆七七手中那镶嵌着碎玛瑙的梳子。
“是我不甘心，当时我一心想着，她是替你死的……结果如今投胎也去不了，只能在那阴冷的山谷徘徊不去——我也找过高人想要给她超度，但是不管是和尚还是道士，听了之后都说雪华的阳寿未尽，如今超度也是不行的，至少她要以鬼魂之姿在时间待足阳寿的年限才可以。”
几十年比蹲监狱还苦的日子，这确实是不如直接魂飞魄散来的干净。至少在穆七七已经知晓所谓的转生，和魂飞魄散也没得什么大区别之后，便非常容易看得开了。
鬼魂的世界很残酷，力量强如黎影君，似乎日子也不怎么开心，若是些弱小的残魂滞留，反而是在人间受苦，十分可怜。
后来狄元成心中执念成狂，便想到了如今的主意，他认为狄家老一辈每个人都是刽子手，他那个丝毫不愧疚，反而还要再去祸害别人的兄长，同样罪加一等。
甚至连原身这个毫无所觉之人，都……应该为此付出代价。
他借着去各地周游散心为借口，去探访了不少世外高人，最终得出了可以让阳寿未尽的鬼魂长久借人躯体活下去的法门。
起初雪华自己是不愿意的，不……也不能说是不愿意，是根本就没有这个意识，毕竟就只是一道很脆弱的魂魄，若不是因为她死的蹊跷，走不了，那早就不在这里了。
于是狄元成强行分了自己一半的阳气给她，将这一人一鬼的命数绑在了一起。他告诉雪华，若是之后她不还阳，那自己也会因为耗尽阳气而死。
雪华没法子，只能同意，而狄元成便有了现在的计划——
让雪华占用上官曦月的身体活下去，而他则想办法杀死大哥，代替大哥迎娶已经换了灵魂的原身。
这样一来，该死的人还是去死了，而他则可以同他的心上人终成眷属。
得知了前因后果，就算是穆七七，也觉着无可厚非。狄家每个人都是从自己同胞兄弟的尸骨中爬起来，并享受亨通运道，狄元朗更是恨不得再去祸害些无辜外人来给自己铺路。
这其中唯有一个人算是无辜，那便是原身上官曦月。
她死了是为雪华和狄二公子的“凄美爱情”做嫁衣，活着是嫁给一个极品大渣男，怎一个苦字了得。
话说回来，这计划可说是算无遗策，最终的一点纰漏，还是出在了这无辜之人的身上。
谁能想到，这上官家的嫡出小姐，身体内的慢性毒药发作的第一次，便咔嚓一下的，就直接死过去，换了个芯子呢？
到如今，这故事也算完完整整的说完了，狄元成双目赤红，喘息着道：“现在一切都完了，我也不奢求你能放过我，既然你是要伸张正义，驱邪捉鬼，那么便连我也一起杀了好了！反正我也再见不到雪华……那还不如死了干净。只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若真是除魔卫道之士，便将那害人最多的黄鼠狼一道收了吧！它才是罪魁祸首！”
说完这句话之后，狄元成似乎耗尽了全部力气，颓然坐在了地上。似乎狄家的兴衰，未来的运势，根本就不是他该放在心上考虑的问题。
穆七七至始至终，可从没杀过一个纯然的人类，如今更加不会对狄元成出手，她想着自己听了这么久的故事，这循环空间怕是很快便要崩塌，便抓紧时间道：“最后一个问题，若当时雪华姑娘复生了，她嫁给你，还不是要重复先前狄家的悲剧命运吗？”
“不……我们绝不会诞育子嗣的，这种用性命，用鲜活的婴孩同邪祟交换来的家族，还是灭亡了更干净。”
一个附身在活人身上的鬼魂，自然无法生育，狄元成也不会去纳妾，到时候狄家再没有孩子降生，诅咒终结，随着他们一同埋葬，尘归尘，土归土。
有这样的觉悟，在这种伦常纲理比性命还重的年代，不得不让穆七七刮目相看。
“帮他吧，帮他……以及那些无故枉死的孩子们报仇。”她在心内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