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还没说完，正柔声安慰着疯子老头的秦夫人忽然面色一变，就见她那双因为过分消瘦而显得尤为凸出的双眸陡然睁圆，竟像只突然撞上猎人的小鹿一般，一把抓住疯子老头胳膊，害怕道：“父亲！”
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肚子。
豆娘更是毫不犹豫地站出来挡在她面前，将她护在身后。
就连秦自横都是一脸诧异。
反倒是疯子老头，这会儿竟是难得地没有爆炸，轻轻拍了拍秦夫人手背，眯着双眸若有所思地看着云小七。
不就是肚子里有个胎儿嘛，这群人至于紧张成这样？瞧这一个二个都吓成……嗯？胎儿？哪来的胎儿？!
秦大公子八年前已经去世，所以秦夫人该不会是……这下云小七的双眸瞪的比秦夫人还大，又是惊讶又是震惊地透过豆娘去看被她护在身后的秦夫人。
就在这时，柳如林却在她耳边轻声道：“小七，你等我一下。”
他说着移开一直揽在云小七肩头的手，径直走到豆娘跟前，伸手拨开她，目光如炬般地看着因为害怕而脸色呈白纸状的秦夫人，温声道：“秦夫人，你相信我吗？”
信吗？怎么不信？要不是柳家人这么多年的保驾护航，恐怕她早已经命丧黄泉！可这事……这事关系到凉王府的声誉，更关系到自家儿子的前途，容不得她感情用事！
秦夫人为难地看了眼柳如林，喃喃道：“如林，我……”
秦夫人还在犹豫，疯子老头却已经大手一落按在了柳如林肩膀上，沉声问道：“死丫头……呃，云小七……云小七她真是你未婚妻？”
“家父家母亲自上门提的亲，且已订下婚约。”
柳如林咬牙扛着肩膀上如山般的力道，面色如常地回答完疯子老头的问话，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小七的医术绝不在我、甚至是我祖父和父亲之下。”
“可是我这病……”
“娘，没事的，让云姑娘给你看看吧。”
一直默不作声的秦自横忽然开口了，他不看就站在他面前的柳如林，甚至都没看秦夫人，而是目光越过所有人，笔直地落在云小七身上。
那双漆黑深邃的双眸中，有惊喜，有期待，还有……浓浓的失落。
秦夫人有些拿不定注意的去看自家父亲。
疯子老头一双白眉一会儿皱成了两团白疙瘩，一会儿又高高挑起，显然内心正在做着激烈的挣扎，半晌他终于大手一挥，叹气道：“罢了罢了，且信这丫头一回吧！”
说完朝一旁的豆娘使了个眼色。
豆娘领悟，忙跑过去把院门关起，亲自守着门不让人靠近。
疯子老头这才对云小七道：“丫头，你进来！”
又对秦自横道：“把你娘抱到床上去躺着。”
“是！”
秦自横又一次目光深深地看了云小七一眼，随即将秦夫人打横抱起，转身回房。
柳如林等三人都回房了，这才过来拉着云小七，一双星眸定定地看着她，柔声唤道：“小七……”
云小七却抬手挥开他，不悦道：“我说过我不给人看病的！”
这家伙胆子真是越来越肥了，竟然敢私自替她做决定！
像是早就料到了她的反应似得，柳如林抿了抿唇，道：“用人情换！”
“嗯？！”
“你答应过我，许我三个人情，所以这第一个人情，请你帮我，治好秦夫人的病！秦夫人是好人，她这一生不该被病痛折磨，更不该被那些世俗的偏见压死！”
柳如林眼眶忽然变得微红。
云小七默然，就在刚才，在几人说话的功夫，她已经看清秦夫人肚子里的那个胎儿，是个死胎，而且还是一个已经石化且和腹腔内组织黏连在一起的死胎！
“秦大公子当年若不是因为救我，或许就不会染上瘟疫而死，而秦夫人也不会因此而小产……”
“竟然知道小产了为什么当时不处理干净？”
云小七打断柳如林问道。
“这也正是秦夫人让人敬佩之处。”柳如林苦笑着摇了摇头，“当年秦夫人小产之际，恰逢凉城瘟疫肆虐，外县的大夫不敢也不愿进来，而本县但凡懂点药理能被称为大夫的人，都被拉了出来为百姓治病，秦夫人小产后，原本王爷是指派了一名大夫专职为她调理身体的，可她心系还在受瘟疫折磨的百姓，只让大夫给自己做了些简单的处理后，就把人赶到了救灾现场，等到一切安稳下来，已经是一年之后的事情了，直到这时祖父和父亲才有时间替秦夫人把脉，结果……”
“结果你们发现，秦夫人怀的是双生子，流掉了一个，可肚子里却还藏着一个！”云小七有些无语，“这里的大夫都是这么不靠谱的吗？竟然蠢到连孕妇怀的是双生子都诊断不出！”
这话说的犀利而毫不留情面，柳如林嘴角抽了抽，无奈道：“不是诊断不出，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秦夫人怀了身孕，否则那种极度混乱的情况下，秦大公子压根就不可能会让她跟着自己冒险，所有人也都是在她见红后才知道她怀了身子。”
“就算是当时没有及时发现，可是一年后你们知道了真相为什么不及时做处理？为何一拖就是八年？就算你们柳家人医术不行无法将死胎取出，但你们可以传消息回京城找御医啊，那么多人凑到一起总能想出解决的办法！”
“……死胎视为不吉，尤其是在凉城刚刚经历过那么一场大难后，如果再传出秦夫人肚子里藏着一个死婴，别说秦自横会受到牵连，只怕整个凉王府都会受到牵连，所以秦夫人怀着死胎的消息，就连王爷都不知道！”
云小七默然了。
天灾之年人心本就惶恐，最是容易联想到神神鬼鬼之事。
“好吧，就算是这样，就算我愿意出手，可你又哪里来的信心确信我一定有办法取出一个已经在人体内存在了八年的死胎？而且还赌上自己的性命。”
“因为……你是我未婚妻，我信你。”
云小七：“……”
她是该说他傻还是该说他蠢？
被人信任是好事，被人赌上命的信任更该觉得高兴，可是……她在爷爷坟前发过的誓言要怎么办？她说过她不会再亲自给人看病，尤其是不会给手握重权的人看病。
秦夫人是凉王嫡长媳，而凉王又是这个朝代最高掌权者的亲弟弟……可真的要见死不救吗？
云小七沉默良久，直到一张脸都快要被柳如林那双炙热的眼给烤化了，她这才无奈地点了点头。
秦自横好歹也算是第一个帮助自己的人，就当是报恩吧，不过……她看了眼一脸欣喜的柳如林，蹙眉道：“只剩下两个人情了，悠着点用。”
说完也不等柳如林回话，径直朝秦夫人房内走去，抬眸扫了一圈秦夫人的房间，干净而简单，简单到几近乎简陋，一点都不像一个王族之人该住的地方。
也是啊，一个能把自己院子整成乡间菜园的人，本就不能以平常心来论之。
此时秦夫人正半卧在床，背靠着一床叠成方块的被子，她微微偏着头，一双眼睛又是害怕又是期待地看着云小七。
秦自横半跪在她床前，一手端着汤碗，一手捏着银勺，正细心地将一勺勺参汤喂她喝下。
旁边站着似乎须发越发雪白了的疯子老头。
整个房间寂静无声，只有众人轻轻的呼吸声，偶尔响起调羹与汤碗碰撞的清脆声响，安静的让人……莫名悲伤。
云小七叹口气，坐到秦夫人床上，牵起她的手腕，听脉。
片刻之后睁开眼，双眸之中赫然蒙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她偏了偏身，错开秦自横目光的追索，凝足目力看向秦夫人高高隆起的腹部。
那里，蜷缩着一个已经石化了的胎儿。
想要取出这个胎儿，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剖腹。
没有无菌手术房，没有各种监视生命体征的仪器，她甚至都没有一把趁手的手术刀，小大夫还真是够高看她的！
云小七心中苦笑不已，起身将秦自横和疯子老头往外赶，不客气道：“快去准备热水！”
“现……现在就动手？不用再推演一遍吗？”
柳如林手里捏着厚厚一摞纸，闻言一脸惊讶。
云小七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现在不动手什么时候动手？再等八年？”
柳如林被这么一呛嘴角又是一阵直抽，反倒是疯子老头反应迅速，一脚踹在秦自横屁股上道：“净房里有一桶热水是干净的，快去提过来！”
说着撸起袖子走到云小七身边，问道：“那个……云姑娘，我做什么？”
“你？”云小七瞄他一眼，“守在门口，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任何人进来，否则万一我被人惊扰了，手一哆嗦刀一偏再割掉……喂，你跑那么快干嘛！”
云小七哑然，好笑地看了眼一本正经守在门口的疯子老头。
秦自横已经把热水送了进来，犹豫了一会儿，也乖乖地跑去守门。
大门有豆娘守着，房门有疯子老头和秦自横两大高手守着，被惊扰是不可能了。
云小七安心地关上门，扭头看向柳如林：“工具带来没？”
“嗯！”
说着打开药箱，果然就见小小的药箱里被塞的满满当当，除了各种大大小小的药瓶外，连开膛用的薄刀，缝合伤口用的针线等都一应俱全，云小七伸手将那把铮亮的薄刀拿在手里，自语道：“你这刀不错，一刀下去应该能把秦夫人肚子划开……”
“小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