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沐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周骞他们几个人在门口张望，一副着急的样子。
她顾不了什么形象穿着高跟鞋跑得噔噔噔地响，丝巾绕了脖子又绞上了头发。
“怎么了？怎么不进去看啦！老人那大年龄你让他们呆在车上干嘛，不透气。”阳沐走近就问。
“医生说要住院，我没带钱。”周骞迎上来小声说。
“啊？！你带老爸去看病也不带钱的？多少？”阳沐一脸诧异。
“五千，住院压金。说我们这是远城区的医保卡，得先自费后报销。”
“哦？自费就自费，我去办！”阳沐一边跟姐夫打着招呼，一边找老爸要住院医保卡之内的风风火火地去了住院部。
等手续都办下来，床位也按排好的时候，都到晚上了。姐夫在老爸住下来安顿好就回去了，留了阿姨照顾老爸。
周骞和阳沐一起去餐馆给两个老人点了饭菜打包，顺便去了武商量贩买了一些住院所需的日用品和偶尔照顾不过来能填填肚子的零食和水果送去后也走了。
家里有禾，还放在邻居家里请人帮忙看呢！
第二天早早到医院，医生查床时问了很多问题，老爸由于年轻时呆的车间声响大留下职业病，耳背，根本无法沟通。
其实平日里阳沐也很少和他沟通，因为讲话的频率不对，阳沐说的他总是听不到，一句话讲三遍还没听懂，就懒得交流了。倒是周骞，可能生活习性熟悉的原因，他们相互说什么就听懂了什么了。
没办法的阳沐也只能临时充当翻译。
此时的老爸完全成了一个活宝，人家说的东，他偏要回答个西。
人家问：“老人家，您多少岁了？”
他得意地大声说：“你这句我终于听懂了，我属猴的。”
一屋子的人哄堂大笑。
有阳沐翻译也白搭，磕磕碰碰的笑话不断，惹得一屋子的医生病人和家属笑个不停。
待医生护士都离开，他开心地摸着头说：“这医院的医生好好哦，服务真是一级棒，你看他们对我这个老头子，蛮尊敬的啊！”
阳沐和阿姨相视一笑。同病房的人们也都笑起来了。
阿姨实在忍不住地说：“这老头子，住个院，还住得乐起来了，开心得很呢！”
如此下来三天后，第四天阳沐路上堵车稍稍晚一点到，等她进病房的时候，一大堆医生护士正围着老爸查房呢，开心的不行。
同病房的人一眼看见了阳沐说：“他媳妇来了他媳妇来了，你们什么都跟她讲就对了。”
主治医生转向刚进门的她说：“你老爸这个这个这个这几项目需要检查一下，你看做不做？”
“做，只要是我老爸需要的检查，你们都开单子过来。他老人家还爱上你们医院了，这几天院住的脸色都好多了，饭也吃的多了。”
医生转向老爸：“那老人家，我们可就都跟你开了啊，有一项做胃镜的，可能有点难受，到时候我们安排这方面最有经验的医生给您做啊，不过你得先有个思想准备。”
“好好，好！我都这大把年龄了，还怕疼啦？不怕！”老爸开心的大声说，一屋子的人耳朵都被他振响得笑起来。
话虽说得好笑，但真的做起来，那大把年龄的人，还是蛮担心的。
他进胃镜间时，周骞，阳沐和阿姨，都在外面等着。
一根管子从鼻子的一腔插入，穿过喉咙，到胃里，一路观看病变的行径。
就算打了麻药，就算医生医术再高明，如果中途他止不住一咳嗽，那不能承受的难受又得重来一遍。
三个人静静地就这么呆在门外，半点也帮不上忙的无奈。
人生中的有些痛楚，没有任何人能替你分担，哪怕他想。
外面有排队下一位的问他们：“你们是给了红包还是托了什么熟人打招呼？怎么是她给你们家人做呢？她可是这个医院最牛的，手最轻！”
虽然一再说明只是运气好刚好碰到这个医生做，但人家还是不相信地在周围转来转去。
不过三个人心里都轻松了那么一点点，起码老爸不会因为技术上的问题受罪。
结果出来了，癌细胞已经扩散，连喉咙都已布满。
医生也下了通知，住几天院用些药控制一下，就可以出院了，想给他做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就尽量去做吧。
阿姨听了眼泪流得都不能回病房。
阳沐静静地站在她旁边，望着窗外。一个人单身生活了十多年，等孩子都成家立业了，找个老伴一起能讲个话，却只一起生活了才一年多，又要突然面对失去，又要独自生活。
人生有时候残酷得让你可怕。
阿姨说：“我见他的那会都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这样了呢？”
阳沐声音轻得只能自己听得见：“他也不知道啊！他还想和你一起多呆几年，想看禾他们上大学呢！”
“嗯，他人是个好人。你说，我这怎么办啊？我来这边的时候孩子们是反对的，现在他一走，我能去哪啊？回不去了啊！”
阳沐无语。
沉默。
很久，阿姨擦掉眼泪，还特意去洗了个脸，然后一脸笑容地进病房去了。
沉默的阳沐在无人的窗边，神色黯然。
回到病房时一屋的欢乐的不行，同病房的病友逮住阳沐就问她是哪里人？在得知是荆州人后，纷纷表示也要找个荆州媳妇回来，惹弄得老爸一脸的荣耀。
老人家医院都住五天了，该查的也查了，该确诊的也确诊了。
中途有大嫂和两个孙女来看过，姐姐跑来跑去的忙得很，阳沐带着禾也过来看了爷爷几次。
老人在医院呆久了，成天瓶一吊就是五六个小时，平日里到处晃的人，不习惯了，说感觉好多了，找着阳沐闹着要回家去。
阳沐不得不硬着头皮像哄小孩一样等医生说出院就出院。
其实医生早已说了想出就出，只是被阳沐压着。虽然多住一天是一天的费用，阳沐真正担心的，是那些本应该来却未半点踏进医院门消息的人。
这天回到家的阳沐给周骞下了最后通谍：“给老爸看病，钱我出，人我管，但有一点我不能作主，就是他的出院。你们三兄弟什么时候一起去医院看老爸，老爸就什么时候出院。”
这几天周骞两哥哥都没露面。
估计姐姐早就给他们通报过老爸是晚期了。大哥吧，好歹大嫂来表示了一下，给了老爸两百块的营养钱。老二，就硬是没有出现。
今天医生说能出院，老爸要出院，可要是真就这样出了院，哪天老爸在家活的不久，那会儿说风凉话的就会来了，不干事的人通常都话多，什么“当初如果多住几天，不就能多活几天吗”等等等等，阳沐可承担不起这些责任。
周骞想了想也是这个理，他们都不露面以后不好交待，于是连夜给两哥打了电话。
三个儿子都来了。
老二一进门看见老爸就说：“老头，住得舒服吧！我们来接你出院了，这医院的食堂一定把你这几天拖狠了吧，我回家就给你烧最拿手的排骨，让你把胃好好调调！”
最爱的儿子来了，老爸反应就是不一样啊，脸上笑得像朵花，嘴里赶紧回答：“好好好！”那神情，就像正端着儿子做的排骨喝着汤一样幸福的口水直流啊！
赶紧给同屋病友介绍上了：“这个，是我的二儿子，那个，是我的大儿子，嘿嘿嘿！”
开心的样子，葛朗台数着金币的样子都没法比。
阳沐退身去了主治医生那里，请医生帮忙给老爸的三个儿子说一下具体的情况，医生亲自说他们要信服一些。
三个男人跟了医生出门。
阳沐和阿姨心照不宣地叉开话题，和着病友们一起说老爸三个儿子一起接回家的幸福，说得老爸笑得嘴巴都合不拢来了。
中途阳沐在病房门口张望了一下，看见返程中的三个男人依次把名片丢进了垃圾桶。
阳沐知道，那是医生给的，如果家属想进一步治疗，这就是化疗的联系方式。阳沐也有一张，昨天医生给的，还正在她的包里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