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夜琛眸子里浸满深不见底的凉意，直直地望向面若桃花般娇柔的凌若冰。
深灰的夜景将凌若冰倩丽的轮廓勾勒地更加精致，她单手举在空中，食指悬空指着夜琛，缓慢地控诉着，他才知道原来她心底有那么多说不尽的委屈。
终于等到凌若冰掷地有声的指控声渐渐低沉下去，夜琛才轻声说道：“都是我的错。”
他不常道歉，从小到大他也很少有做错事情的时候，但是自从遇见凌若冰之后，他便总是做错，紧接而来的，便是数不尽的道歉。
“我不要你说抱歉，”凌若冰突然尖声道，纤细白皙的手掌抵在胸前，像是在强行克制什么，“其实刚开始我真的挺难过的，你因为我而受伤，我伤心自责。你爷爷要赶我走，我心心念念地以为，只要等你醒来，误会就解开了……”
后面的话，即使凌若冰不说，夜琛心里也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时候，他醒了，误以为是凌若冰抛弃了他，所以带着怨恨，恨不得将她扒骨抽筋。
“那个时候，我以为你走了。”他低声道。
凌若冰闻言，苍白的唇角向上扯了扯，无声地叹了口气，突然笑道：“我还不如那个时候离开，洒脱大气，也好过像现在这样，像个疯子似的哭哭笑笑，让你看笑话。”
“我没有笑话过你，从来没有。”
“谁知道呢？不过，今天不是你的订婚宴吗？怎么，新婚燕尔，还要到我面前来秀恩爱？”
夜琛面色咻地便冷了下来，他知道，今天这场订婚宴，即便没有他在场，也会照常进行下去。当初执意和凌佳佳订婚的决心突然开始动摇，他摇了摇头，静默无语。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夜琛，你不是说想要和我谈谈吗？正巧，我也真的想要跟你谈谈，正正经经地跟你谈谈。”
凌若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这几天想了很多，特别累。你知道我回黎城的目的，也知道我最恨谁，但是你偏偏要和我最恨那伙人连在一起，我想过要不要也连带上你一起去恨，但又觉得没什么意思。我们就这样吧，你说呢？”
“什么叫做，就这样？”夜琛浓黑的眼睛半眯着，危险地望着凌若冰。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以后，我们是同事，是合作伙伴，是上司和下属。就这样吧。”凌若冰说完，洒脱地摊了摊手。
夜琛这才突然意识到，整件事情并没有按照他以为的方向发展。他顿时便有些慌了。连忙上前两步，拦住凌若冰的去路，问道：“这就是你想说的？”
“没错，夜琛，夜少，夜先生，玩这种你追我赶的游戏，你难道都不觉得累吗？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但是我认输，我累了。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各不相干？”夜琛深邃的眸子微微眯起来，喃喃地咀嚼着这四个字，嘴角勾起丝玩味的笑意，厉声道：“你翅膀硬了，有人给你撑腰，所以肆无忌惮了。对吗？可是凌若冰，你不要忘了，不管你的后台如何，这黎城可是我的地盘，不管是G集团还是B集团，但凡想进黎城，都要我夜家同意。”
凌若冰红唇微张，不可置信道：“你难道……”
“我从不开玩笑，要是不相信，你尽管一试。”
夜琛信誓旦旦地言语，让凌若更加看清眼前的事实——在她凌若冰和夜琛的这段不清不楚的关系里，掌控着话语权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她。
“你想怎样？”
夜琛皱眉摇头：“来之前我其实已经想好了对策，但是见到你之后，我改变了主意。我还需要时间好好想想，等想好了，我会通知你。不过你要记得一点，我们之间，能够喊停的，只能是我。”
凌若冰薄唇微抿，她从未想到，自己的感情去留，竟然还需要有人特意通知。她静静地望着夜琛潇洒离去的背影，心却在一寸寸向下沉。
那场吸引了整个黎城市民的订婚宴匆匆结束，凌佳佳强撑着离场，怒气便喷涌而出，回到凌宅，她不管不顾地拦住曾云的去路，低声道：“妈，我要知道，夜琛去了哪里？”
“他去了哪里，还用我告诉你吗？”
曾云翘着眉眼静静看着凌若冰脸上的镇定，一寸寸皲裂。其实，夜琛今晚消失得突然，她这一时半会儿也是懵的，根本不知道夜琛究竟去了什么地方，见了那些人。
但凌佳佳并不需要明确的回复，圆眸微瞪，红唇紧咬，低声念道：“凌若冰！”
或许是恨极了，但凡有一点点不顺，便会联想到是凌若冰在其中作祟。凌佳佳十指紧紧相扣，骨节发白，再没多说一句话，匆匆回了房间。
翌日，景天国际得顶楼人潮涌动，正值上班时间，凌若冰低垂着头，无精打采地走回自己的办公室，还没坐稳，凌佳佳便阴沉着脸推门而入。
凌若冰皱眉，低声呵斥：“这是我的办公室……”
还没等她说完，凌佳佳单手一扬，手中半杯冰凉的矿泉水便如数浇在凌若冰脸上。凌若冰惊地大叫出声，童黍桦和文擎宇闻声赶来，看见办公室里的场面，又不约而同地将门反手关上。
冰凉的水顺着凌若冰的脸颊向下滴，她的衣领前襟也已经湿透，童黍桦墨黑的眸子里积蓄着经久不见的风暴，厉声道：“凌佳佳你是不是疯了，是不是非得要我建议凌董换人你才安分！”
凌佳佳死咬着唇，双目紧紧等着凌若冰，童黍桦脸色却越来越黑。文擎宇跨上前几步，拽住凌佳佳的细臂，便将她往外拖。
自从入驻景天国际以来，凌佳佳始终避免和文擎宇碰面，有时即便是一起开会，她也全程侧着脸，当他不存在。文擎宇知道凌佳佳心结所在，他也曾尝试着找她见面，但全被凌佳佳巧妙地躲避。
而文擎宇也十分配合，若不是凌佳佳此番行径，文擎宇也难得强势。
等走到无人空旷的走廊里，文擎宇才松开凌佳佳，凌佳佳双手抱肩，眼角轻佻，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犹疑，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你又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你是小孩子吗？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谈，弄到现在这个样子，你开心了？”
“看我用水泼凌若冰，你心痛了？”
凌佳佳眼角上挑，斜目望向文擎宇。文擎宇则不断地深呼吸，双拳握紧，眼眶泛红，紧紧盯着她。
“昨晚你去哪儿了？”
凌佳佳偏过头，低声问道。她尽量表现得平静，像是真的只想知道，为什么文擎宇没有出席订婚宴。
“既然订婚了，就要有身为别人未婚妻的自觉，你现在的一举一动代表的不仅仅是你自己或者凌家，还代表了夜家，甚至整个景天国际。若冰不管再怎么说，也是景天国际的合作伙伴，你今天的行为，的确有失妥当。要是童黍桦真的将你告到凌董那边，恐怕凌董和凌夫人也不会纵容你……”
文擎宇还在皱眉说着，凌佳佳的心思却早已飞远。
没有人跟凌佳佳说过这些，从来都没有。她从小作为私生女活在众人的轻蔑里，不管曾云再怎么强势，也阻止不了外界对凌佳佳的批判。后来，她们母女回到凌家，却还是身陷非议。曾云的以暴制暴，凌佳佳学了七八成，却从没想过，在明目张胆的暴力镇压下，会不会产生负面影响。
此时文擎宇异常温柔的关怀，才是凌佳佳一直以来所渴求的，但是这些可望而不可即的妄想，却被她亲手推开。
可是，他凭什么跟她说这些！他是以什么样的立场来关心她的？还是说，只是因为自己用水泼了凌若冰，他便要对她说教。
凌佳佳赶紧低下头去，害怕眼泪会突然落下，她吸了吸鼻子，声音也有些嗡嗡隆隆：“不要你管！”
“你要是有那些闲工夫，还不如好好看着你心心念念的凌若冰。从心按在这都是你欠我的，我要一份不差地拿回来！这之后，不管我做什么，别人可以谴责我，但是就你不行！”
说完，她挥手在空中一甩，踩着高跟鞋踢踢踏踏地离开。直到她倩丽的身影在转角消失，文擎宇才慢慢收回视线。
走廊又重新陷入一片沉寂，落地的玻璃窗外好像有风吹过，窗外人群似蝼蚁，文擎宇静静地站了会儿，便往楼下走去。
他此时才恍然觉悟，好像一切都乱了套，当初，刚去美国的时候，就不应该将凌佳佳牵扯到他的感情乱局里面来。他贪心却恣意妄为地在借助凌佳佳对他的执念，企图从情感的漩涡中走出来，他做了错误的选择，所以才会离他所祈求的结果，相差甚远。
这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文擎宇自私地想要逃避，或许该回美国去，他可以读书旅行，过那个原本就该过的生活。无论如何，都比现在身处这片泥潭要好上千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