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我终究脱离了皇上的怀抱，却是当面面对着皇上。我可以遮掩我的泪水，却不能遮掩我已经发红的眼眶。正当为此心思中纠结，不知该如何向皇上解释我眼眶发红的原因。却见得皇上一笑，那是轻轻的一笑，又似乎有些内涵，我并不知晓那是什么意思，只是冥冥中有所感觉。
是我面前的皇上并未发怒，反而有些开心的感觉。我仍旧不知我为何有这般感觉，按理来讲，我对皇上的印象是高高在上，而又喜怒无常的。而且是我这般行为，皇上却断然不该有开心的意思。
而我却也只是心中想想，不论皇上是发怒还是欣喜，接下来却都是要由我来接着。我便低垂着眉眼，不去直视皇上的眼睛，便是等着皇上接着与我说话。
方才我与皇上却是说了一番我所谱的曲子，而皇上便是对我如此的态度，而不知这般态度之后，这曲子，却是否还要再听了。
平心而论，我既想为皇上演奏这首曲子，却又不想当着皇上的面前演奏。
说起我想为皇上演奏的原因，却是因为我想真切地在皇上面前，隐晦地证明我对我苏哥哥的心意，这似乎是带着一些挑衅的意味。而却是我确确实实的，心中明证。
而若说不想演奏，却也因为这是我为我苏哥哥写的曲子。除却他，我却并不想弹奏给旁人听。我便觉得旁人听着这曲子，一丝一毫都是亵渎。除却我苏哥哥，便再没有人能当得起我如此弹奏。
然而此时，却与我心中如何思索没有关系。我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却都要由皇上来决定。这是一种深深的无力的感觉，而我却无可奈何，只能听之任之。
我们便这般沉默了半晌。
皇上一直便盯着我看，盯着我发红的眼眶，也盯着我些微颤抖的身躯。盯着我有些凌乱的衣衫，也盯着我有些散乱的头发。
我只能任由皇上看着，只是头低低的，不去露出神色，也没有丝毫的反应。
这样过了半晌，皇上终究还是一笑，那是比方才更要深一些的笑容，甚至还带着些无可奈何的意味。
他便这样对我一笑，语声温和，“方才说的是什么曲子，你且弹奏于我听听。”
却终究还是这样的话。
我心中早已有所察觉，在等皇上说出这句话之前，便暗中准备着。而待皇上说出这句话之后，我便迅速地将头又低了一些，算是对皇上的应答。我此时并未出声，便知道我声音是沙哑的，却只能悄悄地吞咽口水来做缓解。却是又顿了片刻，才对皇上这话有语言上的回应。
我的头低低的，对皇上便这样行了一礼，“臣妾遵命，还望皇上喜欢。”
而我说了那话之后，便是这样，跪坐着向后退了几步，才稍稍起身。整个人走到摆放在中央的那张琴的后面，微微拢起广袖，而不使扰乱琴弦。
先是伸出手指依次拨弄七弦以做试音，虽说我知晓皇上能摆在这里的琴，必然是准的。而我却还要试上一试，以便在皇上面前缓解我的紧张。
却是终究要唱出这曲子。
伸手，起音。
一边儿是有些苍凉旷远的琴音传出，一边儿又是有些苍茫而温暖的回忆，浮现在我心头。
我想到了我当年的苏哥哥，是那样与我在夜凉如水的小院中相对而坐，在他的口中，是说不尽的战场故事，看不清的刀光剑影。
夜凉如水的夜，简单衣衫的少年。
那样在我眼前，那样与我开口。声音清朗而温柔，低沉而动人。
我想着想着，却是张口而歌。
“刀光，不依不饶，跌进谁的怀抱。午夜战场大漠荒烟，如狂草。霜降，满城萧条，冷了长亭短桥。眉间朱砂乱世年华，如刻刀。”
又谁的刀光剑影，又是守护着谁。我仿佛看到了午夜战场的时候。我的苏哥哥在遥远的北方荒漠上，与敌人刀剑相向。我不知北方是否如此刻的南方一样温暖，不知道北方的霜降时分又是怎样的严寒。而我的苏哥哥，带着家国的铁骑，自己的信仰，守在遥远的边疆。
在边疆送走了自己最好的年华，也远离了与我自在的年少。
我本就有些发红的眼眶，却是在此刻，便又有晶莹闪烁。
而我接着开口，接着吟唱，“塞上，乌衣年少，换谁遗世的笑。剑指天山西出阳关，人迹渺。风沙，磨断古道，蔓延谁的眉梢。旌旗连城浊酒倾觞，暮云烧。”
我的苏哥哥，在战场付出了自己最好的岁月，用了自己毕生最好的年华。在边疆，在塞外，我不知晓他是否还会如那天夜晚，与我相对而座，为我舞剑那般的快乐。
又是否经历过那样悲伤的战场，那样辛酸的岁月。在人迹罕至的边疆，与边疆的战士们，喝一杯浊酒，便孤独守卫。
我不知晓……不知晓我的苏哥哥，是否曾想起过我。
而我在日日夜夜的思念，在毫无止息的爱慕。
几年，便是几十个月，便是成百上千个日夜。
“雪落苍茫，雪若白发，雪若花凋，惹乱飞鸟。同望苍霞，同去天涯，同穿素缟，明月同邀。断了弓弦，断了心跳，断了浮生，望断缥缈。心如三月，心如荒草，心如泥沼，陷了也好。”
边塞的雪，边塞的月。而我曾在那样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幻想着有朝一日，与我苏家哥哥一同去观赏，一同去看。而我们撒着欢的玩闹，便如同年少。
我想与他同在天涯，而却只能是一个征战沙场，一个囿于深宫。
在这深宫中，我却是日日夜夜的远望，也日日夜夜的思念。却只觉得万分悲凉，万分渺茫。
也确实是心如三月，心如荒草。
万分的寒凉，万分的枯萎。
而我却依旧是一厢情愿，一厢情愿的去喜欢，一厢情愿的去……拼尽全力的拥抱。
我不曾怪过苏哥哥，亦不曾怨恨。
只是非我心如泥沼，而是我苏哥哥宛如沼泽，我只一脚踏入，便此生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