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璃唐捡了个人回来。
一身血污，不辨形容，奄奄一息。
百里璃唐在家门口看到这么一坨“东西”的时候，本打算绕行离开，然而还剩一口气的人却意外灵敏，死死地抓住了她的脚脖子，一声“救我”挣扎着从喉咙间抖出来，便不省人事。
璃唐怔了好久，确定无法摆脱这个将死之人的钳制后，拖着他回了家。
爷爷在家里。
爷爷名叫百里季，是镇里最好的医师。
很多人说爷爷的医术到京城去给皇帝老子看病也足可，但爷爷总是讳莫如深的笑笑，看向皇城的方向若有所思。
他看了一眼她拖进家里的人，皱了皱眉头：“哪里来的？”
“门外捡的。”语气里有几分嫌弃：“还能救吗，不能救就把他扔回去。”
他笑着斥责：“救不了的病人便不救，哪有这样的道理。”
百里季年逾半百，身子骨依然十分硬朗。只有参白的头发暴露了年纪。
他将人拖进屋里，顺便把脉，璃唐帮衬着检查伤口。
“没什么严重的，伤势过重，失血过多罢了。”云淡风轻的结论。
“还能救吗？”璃唐歪着脑袋又问一次，显然她更在意这一点。
老爷子瞥她：“怀疑我的医术？”
“那就留他几天吧。”竟有几分遗憾。
“丫头，你不喜欢这人？”百里季敏锐的察觉。
“我觉得他是个麻烦。”璃唐皱着眉头。
爷爷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为医者，不能因为怕麻烦，就见死不救。便留他几日吧。”
爷爷总教导她，如今百姓的生活不易，作为医者，能帮一人便帮一人。
百里季在世六十多年间，这块国土经历了三次王朝更迭，齐、文、晋。
当年齐国皇帝昏庸无能，被手下大臣篡位夺权，改国号为文。但文国开国皇帝刚即位一月便染重病而亡，继位新皇荒淫无度，不理朝政，导致民不聊生，哀鸿遍野。于是将军晋自忠自立门户，建立晋国，使文灭亡。
而今已在位近三十年，治国有方，受到百姓爱戴。只是百姓的生活因为前些年的动荡始终拮据，流亡者更是不计其数，百里季这些年一直救治这些没钱看病的人，璃唐不解，他便说：“就当是给当年的齐国皇帝赎罪了吧。”
拖进门时将死的人，第二日就醒了过来。
倒是让璃唐诧异。
对上一双尚还混沌的眸子时，璃唐想：“爷爷的医术果然是极佳的。”
“你是谁？”人还没清醒，质问一般的话先说出口。
眼前女子一身无甚特色的青衣，发髻用一根木簪别着，简单随性。看向他的目光清淡，却隐含着审视。
“你的救命恩人。”璃唐眉头微挑，大言不惭道。
“……多谢。”男人锋利的眉毛微微蹙起，迟缓了片刻，明显质疑。
他挣扎着坐起来，动作迟缓，似乎还牵动了伤口，脸色难看。璃唐站在旁边看着，丝毫没有打算搭把手的意思。
直到他终于艰难地坐起身，她说：“其实你现在更应该躺着。”
“……”男人的脸色变得更难看。
百里季恰好进来，看到他愣了一下：“醒了？”
“刚醒。”璃唐说。
百里季拉过他的手，粗糙的指腹覆在手腕上，沉吟须臾，有些惊讶：“恢复的很好，已经无碍了。”
“多谢救命之恩。”看出来老者才是真正治病救人的那一位。
百里季不甚在意的摆摆手：“无须客气。”
“在下隋安。利州丰县人，本是来苏州做生意的，但无奈遇上匪徒，财物被劫，随从也不知生死，一路奔逃至此，幸得二位所救。”
自称隋安的这个男人，自昏迷方醒的混沌中清醒过来之后，一改初醒时的的锐利，语气变得谦谦有礼，半分不见那句质问中暗含的傲慢。
璃唐的眉头又挑起几分，心想：这人变得还真快。
随即有几分不屑。
“老头子名叫百里季，是这镇里的一个大夫。旁边站着的是我孙女，百里璃唐。”
隋安向二人行礼：“多谢百里老先生、百里姑娘搭救，在下感激不尽。”
“可否需要向家中报个平安？老身可代劳。”
“那便有劳老先生。”隋安说了个地址。
百里季记下，招呼璃唐离开：“隋公子刚醒，让他好好歇息吧。”
璃唐点头，走出房间前突然停下，背对着隋安：“你的贴身衣物我都放到了你旁边的包裹里，等伤好些了，便早早离开吧。”
说罢，合上了房门。
锐利的眸光一闪而逝，温和的笑意渐渐从隋安脸上消失。
可气的是，隋安不仅没有早些离开，他连半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璃唐察觉到，他好像打算在此常住。
她很不满。
“你看，你都能走路了，为何还不走呢？”
“难道我要撑着拐棍一瘸一拐的走回利州吗？我当然要等家里派人来接。”隋安理直气壮。
身上其他地方都没大碍，只是左腿伤到了骨头。如今只能撑着拐杖勉强行走。
百里季接受了这个说法。
事实上，他还挺欢迎他留在这。
因为多了一个人帮他干活。
虽然腿脚不便，但好在双手能用。
平时只有爷孙两个，很多事情忙不过来，如今多了一个劳动力，明显轻松了许多。
但这种情况只维持了两天，后来他们变得愈发忙碌。
不知何故，这几日来看诊的病人激增，且十之八九都是女患者。要说是患了什么传染急症也不对，因为这些病人看起来各个面色红润，簪花戴玉，只是偶有轻咳，便非说得了重症。
“我看他们该治的不是头疼脑热，是脖子。一个个抻着脖子往里屋张望，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里藏了珍惜动物呢！”璃唐一边捣药，一边抱怨，眼神刮向旁边安静秤药的隋安。
不知道谁将百利大夫家收留了个美男子的消息传了出去，一时间老老少少的妇人都想来一睹美男风采，这才有现在病人络绎不绝的景况。
其实璃唐早在救他的时候就发现隋安生了副好皮囊，眉眼轮廓是她未曾见过的俊美，收拾干净之后便愈发灼目。
加上这人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的贵气，轻易便引得少女少妇们倾心。
璃唐对此嗤之以鼻。
这些人看不穿他好皮囊下的虚伪。
什么谦谦君子，他们只是没看到他昏迷中深沉紧锁的眉头和初醒时傲然冰冷的质问。
如今展现在大家面前的谦和温润，怕都是辛苦装出来的。
璃唐一边想着，一边不屑的看他。
百里季在前屋给来访病人把脉，后院只有他们二人。
“依在下看，百里姑娘应该感谢我。”隋安突然抬头，正撞上她的目光。
璃唐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随即掩藏起情绪，淡淡问：“为何？”
“收益。”他薄唇轻弯，似笑非笑。
璃唐挑眉。
来的病人多，自然诊金收的就多，药材卖的就多。
他倒是算计的不错。
但是璃唐依然希望他赶紧走。
“这家里只有我和爷爷两个人，我们无需挣这么多银子，够花就好。”
她在说“两个人”的时候，读音很重。
隋安放下手中药材，抬头看她，谦和的眸子中藏着锐利的冰冷。他状似不解的问她：“我很好奇，为何你一直针对我？”
一开始他以为她性格如此，后来发现，她对其他人都很友好——至少能维持表面上的友好，唯独他。
璃唐欲言又止，片刻才回他：“你是一个麻烦的人，我不喜欢麻烦的人。”
隋安笑了。
她的欲言又止，他的笑而不语，彼此的点到为止昭露出不为人知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