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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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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灵移形换影,一日千里。之前云兮的信是君玉亲自送过去的,就不说信中消息有多重要了,单看把身边剑灵派过去这件事,便知道云兮有多重视此事,也是因此,杨曦才以回报军务为由,匆忙带着阿辰回了天启。

云兮微然点头,道,“山雨欲来,我原本还想着这个时候,靖王不该出现在京畿的,倒不如回避一下,待事情过去了再回来。”

“不过儿女情长罢了,想着总该让今上见见阿辰。七弟不知道父皇病重的事情,若是让他知道,恐怕也得不顾一切赶回来。我没有他那么纯孝的心意,但也觉得放不下。”

“尽快回北境吧,至于阿辰,我也会替你照应他的。”

“京中的事情,也拜托长公子替我操烦了。”

云兮微微颔首。

杨曦道,“还有一事,需请教长公子。”

他自身后拿出沉香木的剑匣,轻轻的放在了桌上,珍而重之的模样,手中物倒不像是剑匣,像是心爱之人似得。

剑匣已经很旧了,沉香木上不少划痕,不知是因战事所致,还是难抵岁月侵蚀。

云兮伸手抚过束缚剑匣的牛皮搭扣,轻轻打开。这剑匣是他看惯之物,打开之后,内中所置之名剑,亦是旧相识。

是藻雪剑。昔年楚云昭之佩剑。曾经被她以心血唤醒,养出剑灵,相伴身边二十余年。这把剑也曾经死去过,在朝露之城替楚云昭战死沙场。死去的剑原该一日日锈蚀风化,随岁月变成一堆破铜烂铁。然而云兮执剑出鞘,凌冽的寒光,竟然比昔日更胜。

云兮心中微微震了一下,又悲从心来,一时竟然哽咽。

杨曦问道,“事情,和我想得一样么?”

云兮道,“当初就觉得疑惑了,藻雪是剑灵,剑灵如何会被人类的兵器所伤而战死沙场呢?如今看到这把剑,我心里便全明白了。”

剑灵是修行出的灵体,这灵体的来源,本是养剑灵的人的心血与执念。剑灵不会死。但当初楚云昭病重之时,藻雪却以命换命,用自身之灵体为楚云昭疗伤。

却是未曾料到,楚云昭最终以藻雪剑自尽。藻雪和楚云昭都是强弩之末,不可再支撑,但机缘巧合,因身上有藻雪灵力的缘故,一缕幽魂,便寄在了这柄藻雪剑上。

人是没了,剑却还活着。谁知不会有归来的一天呢?

虽然希望渺茫,但总该有些希望才对。

云兮这样想着,还剑入鞘,将剑匣递给杨曦。

“靖王好生珍视这把剑吧,与那个人,也许还有能再见的一天。”

至于是何时,那就不知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外朝礼部尚书悦明仪是悦氏大宗师的公子,之前楚云容为悦宫的事情在云兮这里试探过,试探之后没多久,悦氏大宗师借着节庆上宫的机会,主动向云兮示好,表明态度要与楚家联手支持靖王。

户部一多半都是大宗师的门生,吏部尚书岳灵犀六庭馆出身,昔年是楚君仪座下弟子。

工部尚书饶悲风是内阁首辅白樾门生,白樾则是靖王之岳父。

兵部如今是在刀龙府手上,兵部的主薄一大半都是刀龙府培养出的将领,然而兵部尚书叶怀玉却是云中叶氏之旁系,刑部尚书金玉堂,则是叶氏故交,想来是与怀王杨晔千丝万缕。然而六部有四,优势还是在靖王这边。

要在旁人看来,悦氏大宗师是生意人,想必轻易不会卷入夺嫡这样血雨腥风的斗争中。楚家出身的皇子是杨曜,楚家人当然应该支持自家皇子,至于白樾,虽然是杨曦的岳父,但是首辅向来为人刚正不阿不留把柄,应该也不会轻易为了杨曦而染污名节吧。

表面上诸皇子实力均衡,但当楚家,悦氏,白樾都站在同一个人身后的时候,靖王的实力,就已然不容小觑了。

至于大宗师,向来富贵险中求,生意人在这种时候搀和投机,一点儿也不奇怪,但稍有不慎,若是让他看到了更大的利益,转换立场也不是不可能。就这一点上,是得万般小心了。

京中的事情,都是楚云兮在经营。如今常年病重,不良于行,只能靠着算计人心来维持楚家之地位了。昔年总觉得,像悦氏大宗师那样的人,老谋深算,不管外表怎么风流俊美,切开还是一肚子黑水,触手都嫌污秽,从旁看着就绝对不想沾染。却是未曾料到,竟然有这么一日,连他自己也变成一个肮脏的谋士了。

人心最难谋算,然而在内廷外朝这修罗场上,得了人心,什么都会有。

临行之前,杨曦入宫见了一次丹宫。

他与生身之人之间的关系,其实是有些疏远的。宫中有规矩,除了皇后,没有人可以将自己的孩子一直养在身边,幼年时是乳母与女官照料,稍微长大一些,便被送到内廷书院,相处的日子屈指可数。

何况他还是蛮族血统,自幼就被刻意与母亲隔离开来。若非宫中节庆,连面都见不到。

当年匈奴南下进犯朱雀皇朝,在河西走廊与刀龙府兵对峙,双方都无法取得胜利,同时契丹人又另有阴谋,想要坐收渔利。在形势逼迫之下,匈奴与朱雀皇朝签订城下之盟,匈奴王献出自己最年幼的女儿阿依冉与朱雀皇朝天子和亲,换取了北境防线共同抵御蛮族六部的承诺,即将两败俱伤之际,这一纸盟约,保住了匈奴全族,也保住了朱雀皇朝北境的安稳。

至于丹宫阿依冉呢?她那年才十五岁,为了保全她的族人,嫁到了全然陌生的地方,又有谁会在乎她的不安与恐惧呢?她原本是草原上飞翔的鸟,自那之后,一生都被囚禁在朱雀皇朝的禁宫之中,她生了一个儿子,她的丈夫为她建造了一座丹宫,宫中种出一片草原,为她扎起帐篷,好让她缓解思乡之情,但却因此,再也不允许她所生的儿子踏足丹宫一步。

杨曦是朱雀皇朝的皇子,不能沾染半点习俗,他们用南朝的皇室礼节将他教成一个完完全全的南朝贵族,却始终在他身后,窃窃私语或高声议论,这位五皇子,是匈奴女人生的呢。表面上看着斯文,毕竟还是个蛮子啊。要小心啊。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总是在祭典上看到他的母亲,她喜欢温暖的橙色,所以总穿着橙色的纱衣,她出身蛮族,却只能穿着汉人的衣服梳着汉人的发髻,衣着锦绣,像是一个打扮精致的假娃娃。

唯有注视着杨曦的时候,能感觉到她眼中浓重的爱意与哀伤。虽然那么多年时间里他们被禁止见面与谈话,但杨曦一直知道,他的母亲始终是爱他的。

自从杨曦封王之后,才被允许与母亲见面,但也不可轻易踏入那座宫殿,只能是向皇后提出恳请之后,在凤仪宫偏殿隔着帷屏相谈。幸好仁和皇后一向贤良,并不至于在此事上从中作梗。

凤仪宫秀水阁。

丹宫在帷屏之后坐着,夕阳余晖之下,只看得到一个瘦弱的身影。多年不曾上过马背,她如今的身形,纤弱的让人心疼。

杨曦说,“儿子不孝,又要北伐了。总是让母亲为此担忧,心中难过,却无法弥补。”

帷屏另一边,似是轻轻的叹了口气。

“最难过的人是你吧。”丹宫说,“虽然久居深宫,我也有所耳闻,知道那片战场,有南朝多少憾恨,若是能在你手中平息战火,也许就能稍微弥补一些遗憾了。”

杨曦说,“儿臣必然会凯旋归来。”

丹宫静默了片刻,又道,“前些日子悦宫来过,说她自己没有孩子,向来与你投缘,若是可以的话,想要向照顾自己亲生骨肉一般照料你,为你做些事。我是个愚昧无用的人,很多事,只能让你自己打算,如果可以的话,我倒宁愿你的母亲是悦宫。”

说出这话的时候,也难免心如刀搅。

好多年前就有人同她提起过,华族人最为重视血统。就算是天家之子,也是一定要分出三六九等的。从前后妃们养孩子,若是生了女儿,都愿意过继给出身更为显赫的贵妃,哪怕骨肉分离,也比耽误孩子的前途强。

孩子再怎么聪慧勇武,只要母亲出身低微,那必然处处低人一等。但很少有宫妃愿意把儿子拱手让人的,毕竟,儿子将来没准就是皇帝了,年幼之时就送给别人,作为生身之人,哪儿还有翻身的余地呢?

丹宫是不在乎这些的,匈奴人只看重大阏氏之子,侧阏氏生的孩子,怎么捧出花来,都不可能越过嫡子的地位。她听说朱雀皇朝嫡庶这种事儿,觉得简直就是笑话,明明是她自己生的孩子,难道送给皇后来养,就能立刻高人一等了么?但后来却发现,这就是现实,莫说是皇子了,就算是公主议亲,原本是低品级的美人,宛容所出之公主,也会在议亲之前,大笔一挥,改成出身高贵的宫妃的女儿,以求嫁出去之后不被夫家看轻,然而这一改,出嫁之后再入宫觐见,见得就是名义上的养母而非生母了。

孩子若是送回去,总是不能再要回来的。

她那时候眼看着儿子被人当做蛮族欺凌,总想着不能耽误儿子的前程,就算要她将辛苦生下的孩子拱手让给别人,也心甘情愿。话虽这样说,但一来仁和皇后原本便已经有了一双儿女,必然不会对别人的儿子太过上心,另一方面,想是一回事,事到临头就会舍不得,因此这么多年过去,也就耽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