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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争如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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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醉意醺醺的梅松庭,徐元秀的心底涌上一阵莫名的酸涩,连忙伸手扶住了他,“大王小心些!”

“无事。”徐元秀扶着梅松庭,向雪季子以及众人说道:“众位请安心畅饮,某送大王回去歇息。”

众人连忙起身相送,雪季子亲自将梅松庭和徐元秀以及封杰、封英送到府门外。雪季子担忧地看着梅松庭,“元秀!好好照顾大王!”

徐元秀点头,“季子请放心!先回去吧!府里还有客人需要照应呢。”说着,扶着梅松庭回行邸,“大王小心!”

梅松庭在徐元秀的搀扶下,脚步有些踉跄地往行邸走。

夜间宵禁,此时的街巷上已经没有了白天的人声喧哗,显得静寂而萧索。唯有远处偶尔走过的坊丁武侯为这座关城增添了几分浅淡的人的气息。徐元秀陪着梅松庭择近路,从平王行邸的后门进来,越过后园方能回到梅松庭的卧房。

带着热浪的夜风吹到身上,让原本就有些燥热的身体更加不适。梅松庭的意识逐渐被酒意所控制,越来越模糊不清。他抬起头看着天上清明的圆月,两行热泪顺着腮颊滑落下来。

“大王!怎么了?”借着月光看到梅松庭腮颊上的水光,徐元秀的心蓦地一阵酸楚。自从出宫之后便轻易不曾落过眼泪的梅松庭,忽然泪落如雨,怎么能不让亦友亦兄的徐元秀既感到担忧,又心疼不已。

梅松庭低下头抬手拭去脸颊上的泪水,“无事。夜里的风有些大,吹得眼睛疼。”

徐元秀略微沉吟片刻,向身后的封杰、封英等人说道:“你们先回去预备明天登程的事情吧。我陪着大王走走。”

封杰、封英知道徐元秀最是妥帖的人,有他陪着梅松庭料想也不会有什么意外,便各自会自己的下处去了。

梅松庭见身边没有了旁人,慢慢推开徐元秀搀扶着自己的手,踉跄着脚步慢慢踱步在花木葱茏的石子小径上。

“君郁!”徐元秀没有再称呼大王,而是直呼梅松庭的表字,指着前边不远处的一座凉亭说道:“到那边凉亭上坐一坐吧!”

梅松庭没有回应,而是直接向不远处竹影摇曳的凉亭走去。脚下的石子路有些崎岖,梅松庭被凸起的石子绊住向前猛地抢了几步。

徐元秀慌忙扶住他,“君郁小心!”扶着他走到凉亭上在石凳上坐下,命随侍提灯的冷宜去吩咐人熬一盏酸梅汤过来。冷宜将红灯别在亭柱上,转身去就近的厨下唤人熬酸梅汤。

“君郁啊!你今日的情绪太过反常了。可否与我说说所为何事?元秀虽然帮不了你什么,说几句话宽解宽解还是可以的。”徐元秀看着以手抵着额头,轻合双眸似有睡意的梅松庭,小心地说道。

“唉!”梅松庭听见徐元秀说话,长叹着睁开了惺忪的双眸,原本清亮的眸光晕染上了一层迷蒙。在朦胧的红灯之下,犹如秋日透过层层萧疏的林木的落日余晖,蕴含着几分凄迷,几分落寞,几分寂寥。

“有什么事呢?”他微微偏着头似乎在做着思考,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孩子气的笑容,“噢!对了!听说季子的妻子又有了身孕,我是不是该提前送一份贺礼?还有……还有……明日我要赶赴海州,这次季子不能跟着我去了。季子以后都不能再跟着我了。”说话的时候,开始时的喜悦已经变成了落寞。

徐元秀也不禁深深叹息,从此已经和那位堪称莫逆之交的故旧便要南北两隔,再相逢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相聚的时候有多么欢快,分离的时候便有多么不舍。更何况,身在边疆,身在沙场,随时随地都可能面临生死的考验。也许,今日的分别便是天人之隔。

“君郁!既然舍不得何不让他回到平王府?”

“我不能因为自己舍不得而大材小用。季子应当是天上翱翔的雄鹰,而不是豢养在家宅的燕雀。还有你——徐元秀,你也是雄鹰,迟早是要飞翔的。”

谁说梅松庭冷情,谁说梅松庭残酷,谁说梅松庭狠辣……那都是针对敌人的。对于朋友、亲人,他总是给予最深厚的情意。只是,那些情意深埋在心底,极少表露出来罢了。也正是如此,无论是公侯之后的徐元秀,还是贵胄出身的雪季子都义无反顾的追随着他。

“君郁!你太多情了!”徐元秀幽幽叹道。

“多情?”梅松庭自嘲地笑起来,“元秀说我多情?我是最无情的。你可知道?我伤了落雁公主,我的新婚妻子。伤心、伤身,伤得遍体鳞伤,心碎如齑粉。我……伤了她,为了给表妹报仇,伤了将身家性命寄托在我身上的妻子。元秀,你还认为我多情?”

徐元秀沉默了,大王这便是“酒后吐真言”了吧!有了仇恨的种子,最美好的花朵也只能结出苦涩的果实。这其中的五味、百感,也只有身在其中的人能够体会。

冷宜端来了一盏酸梅汤,徐元秀接过来送到梅松庭的手边,“大王醉了。这是酸梅汤,大王解解酒吧!”

梅松庭看了一眼,“又是酸涩汁子?不要也罢。”说着,扶着栏杆站了起来,“困了,去睡了。”说完,不用徐元秀和冷宜搀扶径自走下凉亭向前庭走去。

徐元秀和冷宜相互看了看,连忙跟了上去。

梅松庭虽然有了十分醉意,意识却并没有完全丧失,他凭着仅存的记忆穿过后园,回到自己的卧房。

韩晓已经收拾下了枕簟,见梅松庭醉意醺醺的回来,连忙搀扶他躺下。徐元秀见梅松庭已经安安稳稳地休息了,虽然不大放心,却因为自己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便仔细叮咛冷宜、韩晓小心服侍着,方才回了自己的住处。

酒意加上连日的劳累、夜色渐深的困顿,时间不大梅松庭便沉沉睡去。

梅松庭醉了,徐元秀只顾了照顾他无暇分心,他们并没有发现在凉亭下的花木从中站立着一个窈窕的身影。

秋慕霜从都尉府回来之后,便斜倚在榻上养神。虽然她在都尉逗留的时间不算太长,却已经有些倦乏之感。林春暖和钟氏见状,颇为她即将到来的远路跋涉而担心。有心劝说她再修养几天,思及她昨日的坚决便也不好再开口。

晚间,穆氏进来回禀打点启程的事情之后,思量半晌,最终还是吞吞吐吐地说道:“大王原是要陪同王妃一同归宁的。只是,乐王来了紧急书信,急招大王前往海州应援,大王明日便要启程赶赴海州。不能陪同王妃归宁了,请……请王妃见谅!”

秋慕霜面色平静地听穆氏说完,微微笑了笑,说道:“大王公务在身,自然公务为重。我有什么见谅不见谅的。阿奶言重了。”

她的话不轻不重,却让穆氏没有办法再接口。原本打点好的劝慰的话语也没了用武之处,只得讪讪地笑了笑,请秋慕霜早点儿歇息便离去了。

可是,只有秋慕霜自己明白,她的心里并不如面上那般平静无波。虽不至于泛起波纹,几丝涟漪还是有的。

暗暗嗤笑了一声,“梅君郁!谒见翁姑你让我独自应付梅氏一族的审视;庙见之礼你让我独自仰望梅氏的列祖列宗;而今归宁,你又让我独自面对我的父母、亲人。你待我秋慕霜竟薄幸至此!就连逢场作戏都不屑。海州?你我之间就是这样南辕北辙,永无合辙的那一天。”

夜深了,秋慕霜却没有了丝毫睡意。她忽然想再看看这座行邸,便出了卧房信步行在后园之中。

月色正好,满院的花木在月光之下,争相将各自的芬芳挥洒在夜色之中。银色的光辉为院中的景物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银光,显得朦胧而飘渺。

秋慕霜默默地走着,不去想过去曾经发生的事情,也不去想即将面临的前途,只想静静地享受着这美好月夜的片时静谧。

轻轻采撷一朵红艳的石榴花,此花无香,却因为艳丽的色彩而洋溢着热烈的生机。石榴多子,秋来的时候,庭院里饱满的石榴便有了求子的希冀。

“多子!”想起雪季子那个粉嫩嫩的儿子,想起蓝采玉腹中孕育的小小生命,秋慕霜美逸的面庞上流露出淡淡地羡慕。

耳边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抬眼望去,徐元秀扶着梅松庭走上凉亭。他醉了,醉得没有了昔日的冰冷,向徐元秀凌乱的说着话。他说为了给表妹报仇而伤了新婚的妻子。秋慕霜原来碎如齑粉的心再次滴出了血珠。

他说他无情,不!他不是无情。只是,他的情在自幼一同长大的表妹身上。他的无情只是针对于她秋慕霜——这个杀死他耳鬓厮磨了十几年的表妹的仇人。为了报复杀妹的仇人,他不顾清誉,使用最肮脏不堪的手段,不惜让自己背负下薄情寡义,忘恩负义的罪责。谁能说他无情?